【中州作家】乐悠悠:母亲的活簸箩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46】

母亲的活簸箩

河南南阳      乐悠悠

小时候,我最爱扒查(翻腾)母亲的活簸箩。
活簸箩里的东西,我一会儿就能翻个底朝天,弄得乱七八糟,扔得满地都是。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满足着自己的好奇。好象里边有着丰富的宝贝。
听母亲说,我刚会爬叉时,就爱扒活簸箩。有时还拿着陀螺(搁绳子的用具)或针拔,到处敲敲打打,乱戳一气,显示着小孩儿们那纯真的天性和无知的破坏。母亲常将那些带刃儿、带尖儿的用具放在高处,总怕伤害着我。活簸箩,那是我童年最好的玩具。
院里有棵老槐树,荫凉很厚。母亲常常端着活簸箩在那里钠鞋底、做鞋帮、缝衣服,活簸箩自然成了我最好的伙伴,扒来扒去,开心快乐。
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笑着说:“瞅瞅,你跟那'翻天鸡’一样,这东西是好吃还是好喝。”然后,她再一一进行整理,有序放好。
前几天,我回了趟老家。看到母亲的活簸箩,仍在老家的墙角里完好保存。它陪伴母亲六七十年,饱经沧桑,历经风雨坎坷,那一针一线,充满着母亲的艰辛、无奈和幸福。
顿时,拾起我破碎的记忆,勾起我对母亲的无尽思念,让我的回忆充满了无限的温馨……
母亲的活簸箩,是她结婚时娘家陪送的嫁妆。选用优质簸箕柳条,由专业匠人,纯手工编织。圆形,深红色,外包沿。精致美丽、细腻圆润、密实匀称、轻便耐用。不透水、不磨手、不挂线。口面(直径)一尺二左右,深约五六寸,大小与洗脸盆差不多。造型简捷、美观大方、朴实自然,很有观赏性。看着那精巧玲珑的活簸箩,心中默叹工匠技艺的高超,很有考古和收藏价值。
几十年时光,那原本鲜艳的活簸箩,红漆脱落,斑驳而晦暗。它经过岁月的风尘洗礼,容颜布满沧桑。时光磨损了它的边缘,虽已褪色老旧,但仍精致可爱,更显古朴典雅,让人爱不释手。
活簸箩,亦称活笸箩。它跟生产队里盛粮食用的大簸箩造型一样,区别是大小之分,盛粮食用的个头很大,活簸箩个头较小,是农村妇女做针线活的综合用具,在老家常见常用。这漂亮俊俏的活簸箩,没有历史记载。据说,这种家什,在明清时期就有了,很古老。我们的先辈,一直传承下来,实属一种地道且实用的老古董、老工艺品。
母亲的活簸箩里,有许许多多吸引我的东西,是真正意义的“百宝箱”。里边有大小不等的各种颜色的碎布头,主要为我们缝补衣服,做鞋底、做鞋垫子用。还有很多常用的工具,如线板儿、剪子、尺子、锥子、顶针、针锥、陀螺、针拔儿、鞋拔子、松紧布、松紧带儿、纽扣、暗扣(亦称按扣)、气眼儿、大针、小针、绣花针以及各色棉线、绣花线等等,应有尽有。把小小的活簸箩堆得满满的。
母亲的活簸箩,承载着全家人的穿戴,装满了一家老小对生活的希望与幸福。那时没有缝纫机,我们身上穿的单衣、棉衣,脚上穿的鞋袜,头上戴的帽子,都由母亲手工完成。那年月,不管男女老少,衣服补丁摞补丁很自然、很平常,没人笑话。因此农村有句俗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虽然破旧,但我们穿的衣服,母亲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直到实在穿不成了,母亲也舍不得扔掉,再把它拆了洗干净,将铺衬藏起来,以备糊阙子,做鞋用。
慈母手中线,缝进了数不清的母亲情。小小的活簸箩,它盛的何止是针头线脑,分明是收纳了母亲的慈爱和温情,隐藏着母亲的劳累、困苦和浓浓的爱。
从我记事起,直到现在,每当看到它,心里总是沉甸甸的。不禁想起母亲在煤油灯下,带着老花镜,右手的食指上,带着铜质的顶针,一年四季不停地为全家人攣(luan)补衣裳。好像看到活簸箩里,还放着母亲没有纳完的鞋底、鞋帮、绣花枕套、绣花鞋垫,还有即将绱好的土布鞋。
那年月,母亲为了养家糊口,常年累月上地挣工分,一天也舍不得蹋工(旷工)。即是去队里劳动,总要带着鞋底子,中间歇歇儿时,也要纳几针。回到家里,还要做饭、洗衣、喂畜生儿,一天到晚忙不闲,做不完的家务,纳不完的鞋底儿、鞋帮儿,缝不完的衣服。
母亲勤劳手巧,做针线活是村里出了名的高手。什么偷针、藏针、平针、倒针;菱角型、蝴蝶形、铜钱型、平行四边形,各种图案,样样活计都干的漂亮。致使左邻右舍的大姑娘小媳妇、婶子大娘们,经常端着活簸箩,找母亲聚在一起,边做针线边聊家常,边切磋绣花、绱鞋、缝补衣服的技艺。
做土布鞋最吃工,最费手劲。活簸箩里经常放着一叠又一叠刚开好(剪好),准备做鞋底、鞋帮的袼褙、阙子。然后再用糨糊粘鞋里儿、粘鞋面、粘沿条。这些程序都用活簸箩里的工具去完成。
儿时的我,常常在睡眼矇眬中,看见母亲在若明若暗的煤油灯下纳着鞋底,那个活簸箩安静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只见她左手握着厚厚的鞋底,右手拿起大针,在头发上蹭几下,靠着发油的润滑,略显轻松,然后用力纳过鞋底,那个动作很娴熟、很优美。一根长长的线绳,随之用力拔出。当纳到底子边沿,或后跟时,要先用针锥用力攮(nǎng意扎)一下,再将大针扎过去,有时还需用针拔儿来帮忙,非常用力吃工。当线绳拉到尽头的时候,母亲会将绳子在手腕上缠一下,特别地用一下力,将线绳深深的拉嵌进布底之中。母亲纳的鞋底,针脚细密匀称,极富美感,用手抚摸,凹凸有致,耐磨耐用。穿着母亲做的千层底土布鞋,走路踏实稳当,它鞭策着我要踏踏实实去工作,明明白白去做事。
一双土布鞋,要经过十几道工序,千针万线,不知母亲在煤油灯下要熬过多少个夜晚,才能做成。久而久之,母亲的手指弯曲变形、手背因拉麻绳勒出了深深的血痕,变得粗糙而老练。每当看到我们穿上了合适的新鞋,母亲开心的笑了,那欣慰的笑容熨平了母亲脸上的皱纹,消除了母亲一身的疲惫。
小时候,我很顽皮,走路时脚不主贵(方言,不安生),总爱这儿踢踢那儿碰碰,一双新布鞋,不几天前面就破烂了。母亲常给我做“割绒鞋”。将鞋帮里外鞋面粘好后,晾干,正面(鞋面)相对,用大针脚固定。在鞋帮最前面,用铅笔画上简单吉祥的图案,用不同颜色的绳子,将图案纳实。然后用锋利的钐刀儿,将两个鞋帮纳着的地方再慢慢割开。割时需要俩人操作,注意不要伤害鞋面。将线头拨散开,这样就成了非常好看的“割绒鞋”,结实、耐磨,又美观。我常常坐在活簸箩旁,好奇地观看母亲们操作。
过去,农家姑娘出门(出嫁),不管娘家穷富,都要从集市上买来一个活簸箩,漆成深红色,作为嫁妆陪送。出门那天,里边放上镜子、木梳、香皂等,用红包单包起来,有专人提送。
悠悠岁月,时过境迁。活簸箩已成为历史,成为乡愁,成为传统民俗文化的见证。
母亲的活簸箩,如今仍孤独地躺在老屋的角落里。它的故事时隐时现,浸透在过往的生活和岁月里。每次回老家,我总要耐心地扫去它的尘埃,端在手中左看右看,爱不忍释。这个小小的活簸箩,耗费了母亲多少心血,记载了母亲多少甘苦,寄托着母亲多少希望,数也数不清,说也说不完。那些往日的回忆,一针一线,都深深地嵌在了那些细密的针脚里。
沧桑多变迁,转瞬几十年。一个“甲子”过去了,仿佛就在昨天,曾经儿时的我,是多么的天真幼稚!这个活簸箩让我翻腾过多少次?它带走了我童年的美好时光,又给了我很多快乐与幸福!那尘封的记忆,不经意间被打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从心底涌起,我的热泪不禁溢满双眼……
母亲的活簸箩,是永远珍藏在我心中弥足珍贵的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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