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夹着输液瓶睡觉的冬天》
三四十年前那个时候,我们冀南的冬天比现在冷,各处水凼的冰冻在半尺以上,有人敢在上面骑车、砸砖头,人们冻脚十有八九很寻常,只是程度不同,有的影响走路,有的尽管痒似猫咬,但能微笑;中小学生的耳朵、手背很多都要冻烂一两个月,做作业时一抓笔,手背裂七八瓣的皮肤从缝里就渗血丝,钻心地疼。我妹妹就是极易被冻伤的人,严重的时候她的手能厚一半,那是手背上的冻疮,大环境温度低,母亲试图采取怎样的保护措施都无济于事。可转过春天,一结痂,脱掉就好了,几乎没有冻残的。
那时候,城乡差别不大。我在县育才读小学,班上大都是双职工的孩子,人们的干部意识也不明显,孩子们互相融入,下了课男生“踫拐”,女生沿着教室的外墙“挤暖和”,那点儿至今还能回味的温暖是我们小家伙们一起踫出来、挤出来的,尽管很乱很嘈杂很粗暴,但老师从不干预,甚至偶尔还有年青的老师一起参与一下。小顺子他爹是县粮局局长,那天课间玩的时候他对我说,今儿早晨我差点挨揍,我妈说我睡觉不操心,今年已经从床上蹬地下碎了四个输液瓶了,弄得她都不好意思再去医院找芳姨张嘴要了。
输液瓶那时候就是我们城乡每个家庭必备的取暖神器,条件好的或实在没路子讨到输液瓶的,就弄个暖水袋。每到临睡前,我娘都烧开一锅水,把一溜的瓶子都灌满九成,再塞严橡胶盖子,拿布包上几层,放到被窝深处,折严被角,盖上棉袄棉裤再盖上搭脚被,就招呼我们放下功课该睡觉了。脱去棉衣,光身进凉被窝,先打个哆嗦,再蜷一下身体,当脚挨到暖水瓶和暖水瓶创造的舒适区时,整个世界的幸福都是我的,随即香甜入眠。第二天起床,掀开搭脚被,棉袄是热乎的,穿上,棉裤是热乎的,也穿上,登鞋下地系鞋带,蹦蹦跳跳欢快的一天寒天地冻里复又开始了。
如近年近五旬,住在城里,刚刚入冬就偶尔听到大伙抱怨室温的声音,妻子一早也问我“被子薄不薄”?瞬时我笑了,就我一个从农村踩着输液瓶长大的孩子,现在这还叫冬天么?这也让我想起前天刚给孩子讲过的一句话:保持长久快乐的唯一方法就是根植于痛苦。
试问,现在的孩子们还有机会吗?
2020年12月12日于河北医科大学第二医院北院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