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書法的至高境界

談到八大山人的書法,自然是特指形成獨特面目後的“八大體”。他的書法以獨特而強烈的個性特徵屹立在書法歷史上,以至於獨特到令人驚訝的程度。研究他的作品是很難尋找到他書法的來路的,其結構的奇崛,是受到了何種經典的啟發而形成的?也很難尋到些微的來歷。雖然有大量存世的作品,證明了他早期曾模仿唐朝歐陽詢的楷書、宋朝黃庭堅和明朝董其昌的行書,雖然清代的邵長衡在《八大山人傳》說:“山人工書法,行楷學大令、魯公”,但我們仍然很難發覺這些作品與後來的“八大體”有任何蛛絲馬跡的聯絡。

八大書法藝術成就,體現在其六十八歲所作《書法山水冊》之八的題識上:“畫法董北苑已,更臨北海書一段於後,以示書法兼之畫法。”③“書法兼之畫法”就是八大晚年書法的要義:我自用我法。

毫不奇怪,八大會在臨李北海《麓山寺碑》後題上“書法兼之畫法”書論。書法藝術本源於造化,用蔡邕的話說:“縱橫有象者,方得謂之書。”書法表現的“象”與繪畫師法造化並無本質的區別,對此,張懷瓘有進一步的發揮:“探於永珍,取其玄精,至於形似,最為近也。字勢生動,宛若天然,實得造化之姿,神變無極。”唐宋有許多關於書法藝術的浪漫典故,諸如張旭“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心,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山水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鬥,天地萬物之變,可喜可愕,一表於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不僅張旭草書得益於天地萬物之變,其他大書法家亦然。《宣和畫譜》稱賀知章“草隸佳處,機會與造化爭衡,非人工可到”;懷素觀夏雲變化,而狂草絕妙,“其痛快處如飛鳥出林,驚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黃庭堅作草書如得江山之助;文同路見有蛇相鬥,十年苦學一朝得生靈啟迪而通草書妙訣;還有蘇東坡書法被米芾稱為“畫字”等,這些故事無不驗證張懷瓘所言:“聖人不凝滯於物……道本自然,誰其限約,亦猶大海,知者隨性分而挹之。”這與李北海《麓山寺碑》文中所云“天地有象,聖賢建極”妙合。所以,八大“書法兼之畫法”的藝術創作方法,乃為“知者隨性分而挹之”——即我自用我法。

與“書法兼之畫法”相輔相成的卓見,還有《書法山水冊》之五題識:“昔吳道元(應為玄)學書於張顛賀老,不成退,畫法益工,可知畫法兼之書法。”吳道子也可謂“知者隨性分而挹之”的典型,由於他缺乏張旭、賀知章那樣的性情與生活經歷,知退改作繪畫,將草書筆法巧妙地運用於人物畫衣紋的表現上,使衣紋的處理流暢有迎風飄舉之勢,富有運動感,一變北朝畫家曹仲達“曹衣出水”樣式而為“吳帶當風”體格,直抉現實生活風采,遂成“畫聖”。因此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發表“是知書畫之藝,皆須意氣而成”的評論。顯然,八大不僅通書畫用筆同法,更精書法“隨性分而挹之”——意氣而成之理,將繪畫意象造型之法融入書法抽象表現之中,以“囊括萬殊,裁成一相,可寄以騁縱橫之志,或託以散鬱結之懷”⑩,使書法成為從心所欲、觸變成態、獨照靈襟、汩情媚道、超越塵表的自我表現藝術。

花押的出現,正是八大或寄以縱橫之志、或託以散鬱結之懷的創新之舉,即“書法兼之畫法”藝術思想訴諸書法意象表現的直接成就。雖然八大所署“八大山人”名號草書連綴,一氣呵成,類“哭之笑之”視覺特徵還不能視為花押,但至少說明八大晚年的書法縱橫有象,比之張顛草書“悲喜雙用”、懷素狂草“悲喜雙遣”更勝一籌。當然,真正進入末年書妙、人書俱老境界,應以《書法山水冊》為標誌,這不僅是八大書法藝術思想的成熟,亦是書法創作老辣活脫的開端——花押的出現。如與“書法兼之畫法”並題於一頁的“個相如吃”草書籤押,勢如丹頂鶴豐羽翹尾、延頸引吭,已完全是一種象徵性影象。從此,花押成為八大津津樂於鍥入畫幅的神秘書法影象。他在六十九歲作的《安晚冊》,現存二十頁中就有七頁題有“個相如吃”花押,並又在此冊中創造出另一種花押——人們普遍認同的鶴形花押“三月十九”。如將兩種花押作比較,可以發現“個相如吃”花押比“三月十九”花押更神似於鶴形。筆者認為,後者如水鳧浮游,倒更貼切。八大有一幅《草書五絕詩》軸,可用來闡釋他的花押意象:

客自短長亭,願畫鳧與鶴。

老夫時患胛,鶴勢打得著。

按詩中所云,八大的花押意象確實是書法兼之畫法之作——由畫鳧、鶴而達其性情,交臻鶴勢,觸發靈感,從而創造出寓意含蓄、抽象的造型。書法結字透過文字造型所表現出來的美感意象,是書法家靈性的迴盪,更便於寄情、養心,發洩個體之幽怨、鬱結,抒發胸中之逸氣。其字外之意、象外之象,典型地表現為意存“書法兼之畫法”之中,妙在豪放之外。

書法史上,以“書法兼之畫法”開一代書法生面者,大多意味著大氣絕俗、千古風流。懷素狂草,得“素師書本畫法,類僧巨然”之評;山谷道人亦得“以畫竹法作書”之論,鄭板橋稱:“與可畫竹,魯直不畫竹,然觀其書,罔非竹也。瘦而腴,秀而拔,欹側而有準繩,折轉而多斷續。”鄭板橋不僅從山谷書中悟得畫竹筆法,還善於將繪畫用筆的高度成就揮運到書法之中。清代戲曲家、文學家蔣士銓詩云:“板橋寫字如作蘭,波磔奇古形翩翩。”鄭板橋自己亦提出“以畫之關紐透入書中”,他以畫蘭之法滲入書中,並糅合隸楷結體,創造出獨樹一幟的“六分半”書。

不過,在書法理論上明確提出“書法兼之畫法”的命題,當首推八大;在書法的藝術表現上,亦以八大為顯著。首先,他成功地創造出一系列撲朔迷離的花押書法意象,如“拾得”、“天心鷗茲”等,結字造型如畫之囈語,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和想象。因此,八大晚年書法的老辣風骨,是“書中有畫”。

其次,除書法結字型勢上滲透著繪畫意象造型的表現手法外,八大山人還善於將其繪畫用筆的高度成就——畫荷莖的“金鋼杵”筆法,運用到草書的筆法中去,使書法結體上常有驚人之筆出現,妙不可言。例如,《草書五絕詩》軸中的“胛”字的一豎懸針寫法;《河上花歌圖卷》題畫詩中,“斜”字的右邊一豎;《行書冊》之二中“帶”字一長豎;以及《草書橫披》中的“下者命侍匹”之“命”字右邊一豎,婉若寫荷,修長、圓晬、遒勁,為其畫荷莖慣用筆法。因而書法中的誇張、奇誕的畫法用筆,鑄就了八大書法醇熟時期的風格。

其三,是書法的章法、佈局對繪畫形式美法則的吸取。觀八大一幅字,如欣賞他的一幅畫,有一股縱橫奇偉、拙樸率真的豪氣。以己巳年(1689)所作《瓜月圖》軸題跋和癸酉年(1693)之冬所作的《草書四言橫披》為例,那疏朗別緻的分行布白,一字可成行,數字結氣象,字裡行間大小、疏密,跌宕起伏,主次分明。結字以欹馭正,繁簡對比,因字生勢,加上那筆走龍蛇、剛圓遒勁而富有彈性和表現力的飛白斑駁墨線,猶如一幅風雪漫飛履、虯枝耐歲寒的“快雪時晴圖”。凌雲超在《中國書法三千年》中對八大的這種書法風格評述道:“山人作書是以畫為書了,在其溫和的,不躁不急徐徐下筆之下,不加頓挫,直如寫篆書,隨手腕之轉畫,任心意之成態,而寫出了山人自己的書格。”

其四,是錯綜群妙,我自用我法。八大對自己晚年書法風格的老辣也充滿自信,他說:“行年七十始悟永字八法。”從1693到1700年間,他寫了許多次《臨河集序》,以顯示自己備“永字八法”通書法之變。八大六十八歲後,獨立書法作品驟增,這種現象說明八大書法進入了豁然貫通的自由揮運境界。儘管這一時期八大書法作品中有不少題寫“臨”某家書法,自石鼓文、禹王碑,至漢代蔡邕,魏晉鍾繇、索晉、王羲之,唐代歐陽詢、褚遂良、李北海,宋代蘇東坡,明代雅宜山人(王寵)、董其昌等,但“臨”是表面現象,實質上是錯綜群妙,做到胸中有書,下筆自然超群。如蘇東坡詩云:“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可知,八大書法所題的“臨”是“讀”的意思,先文而後墨,以“書法兼之畫法”——我自用我法,去寫歷代書法文翰名作。由於文是古人之作,所以,八大用自己的書風照寫,也不諱題識“臨”。有的還不題“臨”,如庚辰年(1700)書《行書冊》,以禿毫中鋒篆筆書寫,筆力扛鼎,書風拙樸率真、縱橫奇偉,與王羲之妍美流便的書風迥異其趣。

八大繼提出“書法兼之畫法”之後,又派生出“晉人之書遠,宋人之書率,唐人之書潤,是作兼之”的書法“中和”美學觀。實際上,這也是八大晚年書法風格的自我詮釋。他晚年的書法作品,無論是行楷、行書、行草、草書,均體現出內外拓、以拙樸遒勁見神、以奇偉欹正得勢、以疏朗空靈生韻的書風。這種書風從他的行草聯“採藥逢三島,尋真遇九仙”、行書聯“幾閣文墨暇,園林春景深”、草書聯“小山靜繞棲雲室,野水潛通浴鶴池”以及八十歲所書小楷《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俱見一斑,足以顯示八大山人的書法藝術“蟬脫龍變”、冶晉、唐、宋書法為一爐、超越古人、我自用我法的獨創精神。

八大山人的書法藝術一直備受藝壇推崇。他將禿筆渴墨拙厚篆書筆法,用到出神入化的顛峰狀態。“八大體”是作書如作畫那樣的字外有象、象外有象的表現主義藝術,它極大地豐富和充實了中國書法美學,創造出了為後人所珍視、難解又若有所解的有意味的書法審美影象,對後來碑學的興起、以質取妍、追求縱橫拙樸的書風有積極影響,是“書法兼之畫法”之嚆矢。難怪石濤晚年對八大欽佩之至,盛讚八大“須臾大醉草千紙,書法畫法前人前”。

八大書法用筆,有兩個極突出的特點,一個是“簡”,一個是“圓”。

朱耷行書《臨河序》區域性 水墨紙本

1697年 150×90。3cm

大凡好的書法作品,是要頗講究用筆的巧的,突出表現是透過提按轉折等技法,形成豐富的筆畫姿態,用唐代孫過庭的話講是“變起伏於峰杪,殊衄挫於毫芒”。比如我們看書聖王羲之的《遠宦帖》,筆畫姿態很講究,變化詭異,不可捉摸;再比如唐代的褚遂良的《雁塔聖教序》,用筆簡直如同“迷蹤拳”,提按變化多端。以“尚法”的唐代楷書為例,寫字時,一般規律是:下筆重,行筆提著走,收筆下按。無論是崇尚沉著的用筆風格,還是追求輕靈的用筆審美效果,總歸要節奏鮮明、清晰,這樣,才會使點畫豐富多樣。

到了八大這裡,一反常態,嶄新的面貌出來了

他簡化了用筆的動作,任由筆豪做平面的運動,提按微弱到了極其隱含的地步。

這的確讓人很吃驚,因為人們追求的那些複雜而且高檔次的用筆技術,八大棄之不用!這樣的追求確是需要些魄力的,因為要冒著“單調”的風險。石濤和尚有兩句詩稱讚八大山人 “書法畫法前人前”、“眼高百代古無比”,

就用筆追求上說,八大應該當之無愧的,是去掉鉛華返本真。

在追求提按動作的簡練上,前人也是有的。比如唐代的虞世南的《孔子廟堂碑》,用筆也是很簡練,也很含蓄,但仍可以感受到明顯的提按動作,也沒有像八大這樣“簡”。唐代懷素和尚的《自敘帖》,也這麼操作,但不同的字還是有輕重對比的。八大有時通篇都是在一種輕重程度上行進,很多草書作品,幾乎都是粗細變化很小的線。是否虞世南和懷素影響了八大,我們不得而知。“樸拙圓滿,渾若天成”的弘一法師,也是用筆“簡”到了極致,不知是否受了八大的影響。

八大山人用筆雖簡練,但卻是沉實的。

我們看他的字,明顯能夠感受到筆與紙之間強勁的摩擦力,古人叫做“澀”,能否澀得住,很關鍵,這是形成沉實的主要緣由。啟功先生說他“李泰和之機趣,時時流露”。(李泰和,指的是唐代的李邕,有《李思訓碑》和《麓山寺碑》存世)八大的簡,是沉實的簡。敢於簡,是勇氣,更是實力。

八大山人朱耷手札欣賞

圓與方是對應的。八大早年的字是追求方勁的,像仿黃庭堅的《酒德頌》,起筆、折筆都很方。署八大山人款後,逐漸轉到圓,

用啟功先生的話講是“漸老漸圓”。

圓有兩個層面的內容,一是外形的圓。成熟的“八大體”,下筆處自然而落,不做著意的“切”的動作,下筆的力度與行筆的力度一樣,沒有什麼變化,使得外形上沒有形成重而且方的形態。

有人說八大是用禿筆寫字,恐是主觀臆測,未必合理。轉折處,多做轉,有時向右上很誇張地做圓轉動作,這樣,筆畫的外形邊緣多圓少方,形成了“圓”的效果。即使是方折,由於不著力,“方”的感覺得到弱化。八大在六十五歲以後,探索過一段時間篆書,有《石鼓篆文楷書冊》存世,臨寫了大量的石鼓文,如果這樣去理解,點畫趨於圓勁,篆書起到了影響的作用,應該有些道理。另一個層面的圓是筆畫的質感,但這很難形容和描述。我們看他的《河上花圖卷》,荷葉的幹是一種飽滿圓潤的感覺,圓就是這種感覺。八大曾有過“書法兼之畫法”的觀點。在《臨李北海〈麓山寺碑〉題識》中這樣說:“畫法董北苑已,更臨北海書一段於後,以示書法兼之畫法”,八大是實踐著這樣的觀點的,用筆圓的質感的形成,可見一斑。由於來源於畫的啟迪與借鑑,在點畫質感上是獨到的,也是難於達到的。

《河上花圖卷》

用筆的濃厚特徵,給學習他書法的人造成了很多的麻煩。首先是很難,如果學到保持著這些特徵(這本身就很難),結局只能步其後塵。若有些微改變,便大相徑庭,去之甚遠,原有的成熟特徵便遭到了破壞。即,難以融合,這個路子比較難走。更能展示八大魄力的,是結構的處理,可用“奇崛”二字註解。他常常把上下兩部分做誇張的錯落處理,以至於有些怪。比如七十歲書寫的《行書禹王碑文卷》,“益”下面的“皿”向右錯動很多,還沒有發現有人如此大膽地處理,其他作品中類似的做法用的很多。

空間上,常做大面積的空白處理,《行書禹王碑文卷》中的“卿”左上密集,右下空曠。當然還有故意的倚側處理等,在他的作品中比比皆是,

讓人“步步驚心”。

南京博物院藏 八大山人 《歐陽修晝錦堂記》大軸(紙本,縱167。5釐米,橫85。5釐米)

南京博物院藏八大山人於康熙三十四年(1695)行書《歐陽修晝錦堂記》大軸(紙本,縱167。5釐米,橫85。5釐米),為八大七十所書,禿管中鋒運筆粗細沉著而純粹均勻,但細察發現精微墨色變化、行筆的輕緩很顯然,線條勻整而富有韌性,毫無單調、刻板之感。中鋒裹毫得心應手的揮運,結字高古甚至篆隸雜揉其中,這使其在獨創性風格上並行不悖。禿管中鋒運筆的推移使轉似易實難,如其在處理彎折處的弧線。這正是孫過庭所謂的“元常不草,而使轉縱橫”,這便是八大山人楷法兼通草意的高妙所在,其結字是以草入行,大小、長扁、蓄放、挪讓、對比明顯,楷書可以有篆、隸筆意又兼具行、草筆意,而無傷其為楷書。圓筆、方筆並用,枯筆、溼筆並行,毫無擺佈和執意誇張的痕跡,是八大山人創造的基本方式,同時又使書畫的要素處於一個互相影響的關係中,再又其金文篆籀、篆刻等金石學學養胸襟更造就了其結字、用筆的高古氣格與胸次,卻如老納參禪,或似太極圖的拳術圓柔連貫,每一式都是綿綿不斷。】

沈鵬先生有段對《晝錦堂記》筆淡很受用:

八大在寫字的時候是以草入行,雖然寫的行書,卻吸收了草書的意象,大小、長扁、緊松差別很大,對比明顯;挪讓也很講究;兩、三個字相連成為一個字群,就像音樂的四分單符、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合為一拍,很有節奏感。行書加入了草意,還有篆書、楷書的筆意。

劉熙載說過“草書之筆畫,要無一可以移入他書;而他書之筆意,草書卻要無所不悟。”八大《晝錦堂記》是為一例。

“眼高百代古無比,書法畫法前人前”

是清“四僧”之一石濤對八大山人藝術的讚譽,評價之高,世所罕見。八大其人其書縱逸欹側、丰神蘊籍、個性彰然、如歌如潮。像《圖書山斗聯》、《盧鴻詩冊》、《至日章臺街詩軸》《致方士琯手札》、《書白居易詩冊》、《十開手札》等等不一,俱為冠蓋千秋的法書。三百年後的今天,筆者仍套用石濤此評來概括八大山人,同樣是那樣的貼切精當、恰到好處。

文:李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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