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摄生活》-91【柳编】
柳与麻
手与情
不知从何时起,一个画面久久留存在心底,浓雾中的小站,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一辆冒着白色雾气的火车,而女子的脚下必然有着一个精美的柳条箱。箱子是古朴的暗黄色,花布包边,阳光闪烁时,会有岁月的光泽隐约流动。一个唯美的梦,没有等来女子的回眸一笑,却记住了那个柳条箱。
此刻,我站在河坝,一片杞柳迎风摇摆,染绿了我的视野。柳条细柔舒展恣意,叶片窄长碧绿,有麻雀其中飞舞,给这里幽静增添了活力。眼前的景致便是一幅田园画,且跳动着音符,构成绝妙的风景。杞柳又称簸箕柳,是编织女子脚下柳条箱的原料。
有老者弯曲着腰身田间打理,相谈甚是投机,相约去看他们柳编的场景。进村不远,便有一处空地,见我好奇打量,老者笑笑不语。人从一处斜坡走下,便有狭长的通道,几间地窨窑洞排列整齐,有光从木门的缝隙处细细透出,让通道显出几分神秘。
推门而入,窑内有几位老人正在白色的柳条间忙碌着,有光从窑顶射入,窑内明暗有序,富有质感。一一憨笑着点头,我们便算打过了招呼。老人顺手拿起一个很矮的板凳,坐在窑内的一角开始编制。老人话语不多,但还是给我介绍着手上编制簸箕的工序与要领。
“你看到的这个柳条就是刚才地里见到的那种,只不过需要去叶,刮去外皮,晾晒,等水份晒干后,再用水泡增加柔韧性。有时为了让编制的东西色彩丰富,也需要将白色枝条染成彩色。割条子要选晴天的清晨,拿回家要赶紧剥去外皮、晒干,不然条子变色或发霉嘞。
柳条又有芽条、伏条、蒸条之分。开春后树木发芽,这时割下的条子叫‘芽条’,皮利容易剥,结构较为疏松。六七月割的条子叫‘伏条’,质量好。深秋割下的条子要放在大铁锅里蒸,才能褪去外皮,称为‘蒸条’,这种条子是簸箕条中的上等品,颜色泛黄,做成的编货韧性强,经久耐用。蒸条时候火候尤为重要,要常去照料,不可掉以轻心,蒸得太老了,色泽不白亮,蒸得太嫩了皮不利。”
老人说话间已经把几把柳条再次在墙角的水缸内浸水,然后放在脚边,顺手拿出一把柳篾刀,一绺麻绳。“咱们在这个窑里编,也是为了保持一定的湿度,让柳条维持柔韧性,不然见风干燥就没法编,很容易断嘞。”
老人边说边做,动作娴熟。“柳编是老法了,俺们的记忆里有好几代人都用这个,上次有北京的专家来和我们说,这个历史有几千年,说是那个叫啥新石器时代就有了,三国时候,还有柳条编成的杯、盘等,叫杯棬,唐代的柳箱、宋代的箱箧等。俺也记不清了,柳编的工艺有很多,俺们现在编簸箕用的是勒编的法。
勒编是传统的柳条编结法,用勒编做成的器物一般称为“系货”。主要就是用麻绳和柳条,麻绳互相交错穿过柳条间,穿一次,绕扣勒紧就行,再配上编板、把或框子,这样就能让周边整齐,不致散落。一个簸箕除了前面说过的做条子,还要有做舌头、编麻绳、定经线、排条子、编底子、窝帮、编后挡、割茬、缠边等九道基本工序。”
老人的手飞舞着,我忽然发现视线开始模糊,原来是汗水流过眼镜,再看老人的脸上已然是汗水流淌,这样潮湿的环境,一会已经是汗流浃背。我看着听着,总结了每个工序。
一,做舌头:舌头要用推刨做,把薄柳木片锯成适合的长度,宽4至5厘米左右,厚4至5毫米。然后推平整、适当加火弯曲成合适的弓状就可以。
二,编麻绳:用麻经过搓捻,形成粗细适度麻绳,一律要用上品麻捻绳,否则会影响簸箕的使用寿命。
三,定经线:簸箕尺垂直放在面前,在尺子上绕上两股麻绳,绳子挂在尺子两端突出的位置上,拉紧、固定。
四,排条子:在固定好的两根麻绳上,一上一下的夹住簸箕条子,注意把条子的粗头颠倒参杂,使每根条子力求保持平行。用简单的固定长短的线来定出两边需要的等边长度。
五,编底子:用手将柳条上下分开,然后将麻绳依次缠绕,扎紧条子,一直穿到簸箕掌后端。这个工序讲究一个手劲,麻绳要勒紧,在条子上勒出一道槽,这样使用时只磨条子不磨绳子,只要绳子不断,条子就散不了伙。
六,窝帮:一手抵住条子,一手向上掀条子,使簸箕掌后边和右端的条子弯曲成弧形。反方向再做一次,使簸箕掌后边和左边的条子弯曲成弧形。然后抽掉簸箕尺,收紧麻绳固定成型。
七,缝合舌头:用方锥在簸箕舌头上等距离钻眼,然后用麻绳穿针,一一将编窝好的簸箕雏形与舌头缝合。要求用针是循环往复、错落有致、针脚密疏有序、缀条粗细平整。
八,割茬:用削刀削去条子多余部分,让周边整齐划一。
九,缠修:取一些新的条子,用篾刀劈开端口,用手指嵌入,直接向下将一根条子破为三瓣,用刮刀刮去条子中间的木质,剩下条子外层部分(俗称线条子)。再套在脚底反复用手拉拽,将条子摩擦干净。再将线条子由里向外,由下至上翻过簸箕沿夹在条子缝里。缠绕线条子时,要在沿的左右各增加两根线条子,上端放一根细条子,使沿加宽,便于使用时手握。
经过这些工序,一个完整的簸箕就出现在老人的手中,这样手工做成的簸箕使用寿命都在十年以上。老人放下簸萁,没有丝毫兴奋或疲惫的表情,只是顺手抹去脸颊的汗水,没有停歇又继续下一个簸箕的编制。这样的动作周而复始,一天可以编3到4个簸箕。
已被汗水浸泡的我冲出了窑口,拼命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好大一阵功夫才恢复窑内造成的窒息感。透过门缝我望着窑内一刻都不停息的老人们,望着他们脸上的汗珠、翻飞的双手、因为长期弯腰劳作而佝偻的身躯,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原本还想定制一个梦中柳条箱的念头瞬间便消失,说不清原因,也许是不忍他们的劳作,又或许是为了留存一个美丽的梦。几束阳光从天窗投射而下,忽然又感觉窑内是那么的完美。
一个如此繁琐工序而成的簸箕,市场售价30元。面对这些精美的簸箕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手工制品面对当下的市场是无力对抗的,我们忽略了生活本来应有的精致,只是追求着那些冷冷的工业制品,这真的是一种进步吗?我一时也无从找到准确的答案。
告别的时候,老人们希望给他们拍一张合影。我便召集大家集中在一个窑内,当我举起相机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他们有些兴奋的喜悦,脸上绽放出少许的笑容。随着快门的响声停止,他们瞬间便收起笑意,有些落寞地散去。大多数老人甚至没有与我告辞,迈着弯曲的双腿,拖着依旧佝偻的身躯默默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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