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集》|“通灵”诗人兰波:最狂妄的颠覆,最饱满的激情
“诗人兰波足矣,诗人兰波无限。”——【法】勒内·夏尔
阿蒂尔·兰波
01、天才诗人:少年成名,出道即巅峰
1871年9月,17岁的兰波带着一首《醉舟》前往巴黎。开启了个人在法国文学上的高光时刻。
和其他大器晚成的诗人不同,兰波少年成名,出道即巅峰。他所有的诗作,都在19岁前完成(包括两部“通灵时期”的代表作:《地狱一季》和《灵光集》)。
而第一个发现他的人,正是法国诗人魏尔伦。
兰波与魏尔伦
其实早在二人见面以前,魏尔伦就是兰波的偶像,而魏尔伦对兰波这位诗坛的后起之秀,也是欣赏不已。他一边不遗余力地推荐兰波的诗作,一边把初次见面的兰波安顿在自己家。
兰波的才华与叛逆深深吸引了已婚男魏尔伦。1872年7月,魏尔伦突破伦理的界限,抛妻弃子,与兰波私奔。
在这段关系中,二人各取所需:兰波享受魏尔伦在经济与情感上的供养,魏尔伦则为兰波的诗歌天赋所折服,希望兰波能为自己枯竭的创作带来灵感。
可惜,两人很快就因性格不合,从甜蜜暧昧转入针锋相对的相爱相杀。
电影《心之全蚀》中李奥纳多饰演的诗人兰波,正在挽留执意离开的魏尔伦。
1873年7月10日,兰波扬言再也无法容忍魏尔伦的懦弱,无视魏尔伦的挽留坚决离开。情急之下的魏尔伦开枪朝向兰波。
这对备受争议的“地狱恋人”,终于在枪声下终止了两年的暧昧关系。随后,魏尔伦被判入狱服刑。兰波则写下了震惊诗坛的《地狱一季》与封笔之作《灵光集》。
传记作者让-吕克·斯坦梅茨曾这样评价过两人关系:
“从他们决裂之日起,他就彻底摆脱了魏尔伦,对他来说,魏尔伦就代表着诗歌,但这已一去不复返了。兰波已无可挽回地进入了非文学领域的纵深之地。假设他以为文学可以作为他的靠山,而他本人又将自己那神奇的能力赋予文学,那么他从此便迈入现实世界之中,这是一个没有艺术慰藉、没有魔法的世界。”
电影《心之全蚀》中兰波的一席话,解释了兰波封笔退出诗坛的理由
从出道、巅峰、再到退出诗坛,兰波只用了短短5年的时间。
无疑,19岁是兰波人生的分界线。在此之前,他年少轻狂,恣意妄为。他做梦、写诗。在浮世中体验灵与肉的碰撞,凭借一首《醉舟》叩开诗歌的大门。
在此之后,他回归现实。以《地狱一季》告别文学。他在《灵光集》后参军、经商、继续漂泊,在37岁结束自己的一生。
与魏尔伦一起的两年,是兰波情感与灵感的迸裂爆发期。这段疯狂荒诞的生命体验不但谱写了兰波传奇的一生,也成就了兰波“通灵时期”的巅峰的之作——《灵光集》。
02、《灵光集》:迷一样的诗人,迷一样的诗集
和其他诗人不同,兰波的人生就是他的诗。那些在旁人眼里疯狂和荒诞的体验和举动,其实都是他的创作源泉。
不过,要读懂兰波并非易事。尤其大量“兰波式”的意象和语义,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为了让更多读者感受到兰波的诗歌之美,法文译者何家炜先生费时20年,终于在今年出版了汉译版《灵光集》。
《灵光集》封面图
《灵光集》主要以加尼耶兄弟出版社的《兰波作品集》(1960年)和《兰波作品全集》(1972年)为翻译底本。书中收录了兰波在“通灵时期”的三部作品(《灵光集》、《最后的诗行》和《地狱一季》),以及两封“通灵人书信”。
从主题上看,《灵光集》是兰波在《地狱一季》后的新生之作。从风格上看,书中收录的所有诗篇,都体现了兰波的诗歌特征:幻觉、象征、戏剧化、情绪化和混合语义。
《灵光集》内页
作为国内第一部兰波作品的注释本,《灵光集》力求全面清晰地展示兰波“通灵时期”的作品全貌。为此,何家炜先生特意整理了大量原文的语言用词、典故背景和史家注家的评述。通过这些精彩的注释,我们得以更多维地了解兰波的诗学理念。
03、“通灵者”:从《醉舟》到《灵光集》
兰波的诗学天赋不仅体现在创作上,还反映在他对诗歌的独特见解——“通灵者”的美学理念。
阿蒂尔·兰波
“通灵者”并非兰波首创。它最先出现在《圣经》,后在《该隐》一诗中被再次提及:“所有通灵人,所有预言家,从人民中涌现,不通过神庙即与上帝交流”。
波德莱尔是第一位得到兰波认可的通灵人。他在《应和论》里指出,人的各种感官之间存在相互应和的关系(后称“通感”)。
克劳德·莫奈,《印象·日出》
比如,声音可以诉诸视觉,颜色可以诉诸味觉,芬芳可以诉诸听觉。诗人应该充分调动自己的想象力,将感官世界背后的应和关系揭示出来。因为,只有诗人才能看到这些关系。也只有诗人能够把眼里的“现实”,用适当的语言呈现出来。
兰波十分推崇波德莱尔的“应和论”。他精辟的指出:“诗人是真正的盗火者。他担负着人类,甚至是动物的使命;他应当让人能够感受、触摸并听见他的创造。”
他把这种“感受隐秘世界”和“创造第二现实”的能力,称为“通灵”能力。认为每一个诗人都应该成为时代的“通灵人”。要用包容一切芳香、音调和色彩的语言去创造“第二现实”。
为了做到这一点,诗人“必要使各种感觉经历长期的、广泛的、有意识的错误,各种形式的情爱、痛苦和疯狂,诗人才能成为一个通灵者;他寻找自我,并为保存自己的精华而饮尽毒药。在难容的折磨中,他需要坚定信仰与超人的力量;他与众不同,将成为伟大的病夫,伟大的罪犯,伟大的诅咒者,——至高无上的智者!”
而且兰波对“通灵人”的执念绝不是说说而已,自己更是终身践行。
从《醉舟》开始,他就开始用复杂的感受、错乱的意象,去代替隐喻的相似功能。而那些看似疯狂与荒诞的生命体验,自然也成为他的创作灵感。
《灵光集》内页的底色,让人联想到兰波《醉舟》中所提到的蓝绿色
比如在《醉舟》中,他混合了各种想象中的色彩、声音和味觉。同时根据自己在巴黎公社期间的真实体验,创造了“浮尸”等意象。
到了《灵光集》,兰波依然使用“通感”的手法,去呈现客观世界和梦境。
他在《繁花》中创作了一曲色彩缤纷的交响乐。整个幻想首先从水平面升起,然后转入垂直面,最后延伸到“大海和天空”。整个故事就像是一场正在上演的剧。随着剧情的发展,不同的颜色、音乐和风景,依次更换作这个剧的布景。
较之于早期的诗作,兰波在《灵光集》中还特别加强了诗歌里地理和色彩的暗示。
“血留着,在蓝胡子家里,在屠宰场,在马西昌,上帝的印章照得窗子苍白。血和奶在流”。——《洪水过后》
短短一句就包含了红、蓝、白三种颜色。而“上帝的印章”与“血和奶”,充满了《圣经》的色彩与隐喻。
除此之外,兰波还巧妙地利用“通感”,在“梦境”与“第二现实”中反复切换。这种介乎于真实与非真实之间的幻想,也成为了《灵光集》最显著的特点。
比如里面三篇与“城市”相关的诗歌。这些城市一方面是兰波对真实城市的回忆,另一方面有键入了诗人的冥想和幻觉。
《雨天巴黎的街道》(Rue de Paris,temps de pluie)
他还尝试在文章中汇集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神话传说、记忆和幻想。促使这些故事,在同一时间和地点发生。
凭借这些独特的诗歌技巧,兰波完成了现实世界的二次创造。
在这位“通灵”诗人的笔下,我们或是看到一幅用颜色还原梦境的印象派画作;或是看到一个随时可以变换布景的舞台。有时我们是从一个恢弘的梦境回到失意的现实;有时却是从沮丧的当下逃脱,来到一个诗意盎然的理想世界。
04、“兰波式”表达:最狂妄的颠覆,最饱满的激情
和波德莱尔寄望于“人造天堂”不同,兰波并不相信上帝和天堂。他不是一个浪漫的诗人。面对现实,他是绝望和叛逆的。
阿蒂尔·兰波
这种内心深处的挣扎与煎熬成为兰波诗歌的重要主题。他把这种情感写在诗里:“我看见自己站在被激怒的人群面前,面对行刑队,我哭泣并请求宽恕,而我的不幸他们无法理解。”
兰波的诗歌,最让人震撼的,是那狂妄而又饱满的激情。他的每一行诗句都有血有肉。而且总能用敏锐的直觉,去捕捉稍纵即逝的情绪变化。用超越年龄的成熟,去批判精神荒芜的现实世界。
在《地狱一季》,他把自己比作“撒旦”,把昔日的同性恋人比作“魔鬼”。他使用“女巫”这个意象,暗喻大部分人都活在一个崩分析离的绝望时代。他同情“没有信仰和希望”的人们;拒绝“法国式生活”,声称与其以“战斗”去获取“荣誉”,还不如“杀了自己”。
《灵光集》内页
而在《灵光集》,他塑造了一个理想的乌托邦。那里“神像倒塌”,“月亮燃烧并嚎叫”,“骑士们标榜各自的英勇”,“火云给桅杆挂上彩旗”。相反,现代都市却成了“无泪的死亡、绝望的爱情与在泥泞道路上呐喊着的美丽罪恶”。
“通灵者”的体验式创作让兰波的诗作情感充沛,也让他时常深陷于各种极端情绪不可自拔。他曾痛苦地高呼:
“我的生命曾是一场盛宴,在那里,所有的心灵全都敞开,所有的美酒纷纷溢出来我终于使人类的希望在的精神中幻灭。我像猛兽一样不声不响地在欢乐之上跳跃,为了掐住希望的咽喉。我叫来刽子手,为了在临死前咬住他们的枪托。我叫来灾难,为了在沙土和鲜血中窒息。不幸曾是我的上帝。我倒在淤泥里。我在罪恶的空气中把自己晾干。我疯狂地开玩笑。”
还好,“这一切已经过去”。叛逆诗人兰波终于在艺术之美中得到了安慰,在自己与世界之间达成了和解。
05、诗人兰波:一代奇才,一代奇葩
兰波的“通灵人”审美诉求颠覆了传统诗歌,影响着后代的诗歌流派和诗人。因此,很多人都把他视作“象征派的代表,并奉为超现实主义和意识流小说的奠基人。
然而,《诗学史》却评价兰波:
“他与魏尔伦关系亲,但他不属于象征主义,他与团体诗人差异大,但他是同路人,并非分支”;“他难以归类,是众多流派之父而不是任何流派的亲人”。
他只用了5年,就成为能与波德莱尔比肩的现代主义诗人。连“诗人之王”马拉美也称他是:“艺术史上独特的奇迹”,“横空出世的一颗流星”。
他是一代奇才,也是一代奇葩。
他深入地狱,描绘罪恶;
他厌弃现实,反对福音;
他不唱香颂,讽刺虚无;
他否定上帝,甚至成为自己的上帝;
他是巴黎的“浪荡子”,也是诗歌的“通灵人”。
魏尔伦笔下的兰波
正如让-吕克·斯坦梅茨在《兰波传》里所言:
“他以年轻人的狂热,划出诗歌的历史,与此同时,他还常常作出一些粗浅的评论。所有这一切都源于直觉,即使他想给自己的思想理出头绪来,清楚地分辨出希腊诗歌、浪漫诗歌和现代诗歌。希腊诗歌为动作标出节律,浪漫诗歌在问世前曾经历过一段‘韵律散文’阶段,而现代诗歌则是第二代浪漫派诗人如戈蒂埃、勒孔特.德.李勒和邦维尔所预示的。兰波将自己的爱好描绘出一幅全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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