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让半个朋友圈解谜成瘾,不是没理由
第十放映室
就爱瞎说大实话
早先,我们写了一期刘亚仁。
写他,是因为他主演的《燃烧》,在戛纳获得了场刊3.8分(满分4分)的最高分。
分数一亮,许多热心读者过来让我们擦亮眼睛看仔细:错啦,是8.8分。(也怪我们,紧接着放了张豆瓣评分截图)
这两天资源放出,为了刘亚仁,为了李沧东,为了村上春树,早就搓手等着看的,被一波波刷屏刺激了好奇去看的,总之,该看的都看了。
但豆瓣8.8分的评分,看不到了。现在稳定在8.0分。
有人觉得故事不带劲,有人说主题太直白,有人说压根没看懂,甚至还有人说,刘亚仁的演技不行(保持微笑)。
就是在韩国本土,本片也不是很受待见。
上映两周,动员观影人次尚不足5万,被占据票房市场一多半、韩国翻拍的杜琪峰同名电影《毒战》,远远甩开。
口碑有争议,票房有些乏力。但关于本片的解读热潮,却火势喜人地燃烧了起来。
如此火热的解读景象,上一次见,还是三个女人一台戏的《血观音》。
小十君目前看了两遍《燃烧》,甚至有兴趣再看第三遍。看这么多遍,与其说是喜爱,不如说是,困惑。
这种爱与困惑交织的观影感受,相信许多看过的人也深有体会。
来,《燃烧》一把。
注:以下内容含剧透。
先来说下基本情况。
本片是韩国大导李沧东,八年一剑的作品。
找来的主演是亚洲区演技扛把子刘亚仁,改编的作品是读者遍布全世界的村上春树的短篇《烧仓房》,又融进了威廉·福克纳的短篇杰作《烧马棚》。
大火填炉,锻出的这柄剑有多锋快,戛纳的好评,已经表了态。
到了真正亮出来,我们还是有些心理准备不足:没等看清怎么出的招儿,身上已经中了好几剑。
乍看不动声色,但推进又快又密,又不给你解惑的喘息,是李沧东电影的一大特点。
首先,男女主角的出场和相遇,突兀、又自然。
刘亚仁饰演的钟秀,给一家商场送货时,被曾经的邻居海美(全钟瑞 饰)一眼认出。
海美此时在商场门口,为一场促销活动,美美地跳着美美的舞。
他们在一根烟的功夫里,了解了对方比烟还轻还苍白的境况:
钟秀念完大学,当完兵,暂时没工作,一心想搞创作,创作什么,还没想好;海美呢,在打短工攒钱,攒够了就去旅行。
小时候互为邻居,如今在彼此眼里,只有成年的男女。
海美的做法很主动:主动认出并招呼钟秀,主动作弊让钟秀赢了促销活动首奖,主动提议一起吃饭喝酒。
如此主动,已在开场造成小小的困惑。
为什么?
后来,海美即将去非洲旅行,请钟秀不时来自己家中帮忙喂猫。钟秀前来认门,顺便激情一炮。
第二个困惑来了:
在他们吻上的一刹那,钟秀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气喘吁吁,面孔因欲望肿胀而扭曲。但当他不经意抬起头,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忘记了身下的海美,心思游离,神情恍惚。
他看到了什么?不过是海美的衣服。
这又是为什么?
这两个困惑,我们会在后面找到答案。
像所有男孩遇到女孩的故事,自从钟秀遇到海美,他每天开心地去海美家喂猫,虽然从来没找到这只叫锅炉的猫。他迎着一天只有一次射进窗里的阳光,看着照片里的海美,对着窗下的墙自慰。
他沉浸在爱的喜悦中。这种喜悦,在接到海美让他到机场接机的电话时,抵达高潮。
但是他没想到,接到海美的同时,也接来这个名叫Ben(史蒂文·元 饰)的男人。
看到海美和Ben的亲昵状态,钟秀立时明白,自己和海美的关系,不过是一根烟,享受几分钟的快乐,抽完就不再记得。
李沧东利用海美引出两位男主角,接下来,便以密不透风的笔墨,描绘他们各自的生活。
Ben看上去自信而淡定。像是不需要为任何事操心。
又或者说,整个世界本就在围绕他运行。
原因就是两个字,有钱。
海美一下飞机,说想吃肥肠火锅,他想都不想,就知道首尔最好的肥肠火锅店是哪家。
在去火锅店的路上,Ben和他妈妈通话,说着情人一样柔情蜜意的话。
这边刚吃完,那边就有专人将保时捷的车钥匙送来。
当钟秀站在自己破旧的货车旁,吸着肚子腾出空间,让载着海美的保时捷擦身而过时,他落魄极了。
一通电话,一辆保时捷,从精神到物质,毫不留情地击垮了钟秀——
钟秀也经常接到电话,但没有一通是来自妈妈的。早在他七岁的时候,妈妈就离家出走了。
如今他开着一辆破货车,勉强维持生活,还要为犯事在押的父亲奔波。
随着Ben的出现,他期待中的爱情,也被剥夺。
原因就是一个字,穷。
而这种阶层的极端对置,才刚刚撕开一个小小的缺口。但仅是一瞥,也足以令人震惊。
当钟秀一点点看到Ben越来越大的世界,海美也就离他越来越远。
而他自己,则在欲望的不断鼓胀与现实的重锤敲击下,开始踉跄,开始跑,为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的位置而苦恼。
他对有钱人的世界感到好奇:
走进Ben的家,他到处看,忍不住动手翻。
他和Ben,除了年龄差不多,此外都相差太多。他感到不公平,乃至有些嫉妒:
而Ben所拥有的一切,不是来自勤奋工作,他甚至懒得解释做的是什么工作,因为他觉得,现在,工作和玩已经没有区别。
别人忙着活,他忙着活出花样。
在他看来,只要好玩,有趣,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得到。不仅是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人也不例外。
钟秀问海美,你觉得Ben喜欢你什么?海美说,他觉得我有趣。
有钱到一定程度的人,一般人很难知道,他们到底在乎什么。
就像Ben也难以理解,一般人伤心为什么要流泪。
而在大多数时候,Ben不仅不把自己看作一般人,甚至也不看作人——他说喜欢做菜,为自己做出随心所欲的菜,如同人类献给神的祭品,菜就是祭品,自己就是神。
作为神,他唯一关心的是,做什么事,可以听到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声音。
这样的事,我们可以看到的起码有三件:飞叶子,玩女人和烧塑料棚。
Ben形容肆意烧毁别人家的塑料棚取乐这件事,就像雨变成洪水冲毁万物,没有对错,没有判断,只能接受。因为这是大自然的道德。
什么是大自然的道德?那就是,弱肉强食。
到这里,李沧东像是握着剑刺绣,把有钱人的世界和穷人的世界这一组对立,编织的又实又密。
但李沧东就是李沧东,他总能从快刺穿生活真相的实感中,凌空另起一行,挥写诗意。
他不仅要讲社会不同阶层的问题,还要讲所有人都挣扎其中的问题。
影片中,海美有两次跳起布希族的“hunger”之舞。
第一回,是在Ben的派对上。
她再次,或是第无数次讲起布希族的“little hunger(生活意义的饥饿者)”和“great hunger(精神意义的饥饿者)”的故事。说着说着,她做起了动作。派对里的人窃笑,怂恿说,真有趣,你干脆跳一个吧。
海美走到空地跳了起来,其他人看耍猴一样看着。Ben呢,打着哈气看着。他们的种种情状,钟秀在一旁,来回看着。
她跳出了“little hunger”的舞姿,好丑,好尴尬。
第二回,是在钟秀的家门口。
海美喝了酒,飞了叶子,保时捷响起了爵士乐。她迎着夕阳,褪去衣衫,她曼妙的身体在扭动,同样一支舞,这回她是“great hunger”,她美成了晚霞,美成了落日,她就是美本身。
再来看一组钟秀。
这是在Ben和他的朋友们组局的酒吧蹦迪。
舞池里,所有人放飞自我,胳膊和腿到处乱飞。钟秀缩着手脚,穿越人群而去。
转眼,他在自家的牛棚里,一边铲牛屎,一边大着嗓门唱起了“小奶牛之歌”。
发现没有,钟秀和海美,攀附在Ben这样的有钱人世界里,Ben有多享受,他们就有多别扭。
当他们站到自己熟悉的土地,接受真实的那个我,才能守护和享受他们真正拥有的东西:自由。
如果说有什么是光凭有钱做不到的,那就是自由。
李沧东为了进一步揭示这一层意思,他转而让Ben对钟秀产生了好奇——
每回见面,Ben都要打探钟秀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第一次见面,Ben问,你喜欢哪个作家。钟秀说喜欢威廉·福克纳,他的小说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Ben说,改天聊聊,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后来钟秀主动去找Ben,Ben当时正在看《威廉·福克纳短篇集》。
Ben对钟秀小说创作情况的一再探询,有人说是嘲笑和打击,我不这么认为。
他好奇了,甚至嫉妒了:钟秀拥有不为他所知也可能很难拥有的一种自由,这是“想象力和创作力的自由”。
在他看来,这些平凡的“人类”能否享受自由,完全取决于,他是否愿意出手取出压在他们心里的那块石头:
影片的后半部,走向悬疑,可以概括为“一边确认Ben烧没烧塑料棚,一边寻找失联的海美”。
海美这个人物,从表演剥橘子哑剧开始,就让我们犯起了迷糊。
李沧东说,海美是一个内心潜藏着许多隐秘欲望的神秘女孩儿。你看电影的时候,和男主角一样,分辨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在小说《烧仓房》里,看完海美的哑剧表演,男主角的感受是“我渐渐觉得现实感从自己周围被吮吸掉了。”
还有那只从没见过的猫,都在一步步坐实海美的虚假感。
突破口,就在海美描述的曾经跌落其中的那口井。
说到这里,有人说,从本片中看到了纯正的村上春树的气质。原因不仅在《烧仓房》,更在这口“井”。
村上春树说,我一生的理想就是待在井底。他经常借小说主人公之口,兴致勃勃描绘井中的景象,或者干脆让他们下到井里,体验井里幽深的世界。
海美向钟秀描述的这口井,分明就是《挪威的森林》开篇,直子曾对渡边说的话:
她说的是荒郊野外的一口水井。是否实有其井,我不得而知……可是自从直子讲过那口井以后,每当我想起那片草地的景致,那井便也同时呈现出来。
钟秀先是自己到处找,没找到。
再向邻里打听,没见过。
问到海美家人,还是一口否定这口井的存在。
直到问起十多年后才相见的妈妈,这口井,有了。
但钟秀妈妈的记忆,就是真实的吗?
不重要,对钟秀真正重要的,就是确有这口井的说法——因为当海美跌落井中、绝望无助时,据海美的说法,是钟秀恰巧出现,救了她。
这就回答了开头的第一个困惑。
Ben说,海美对他说过,钟秀于她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
这个说法,让从来没嫉妒过谁的Ben,明确表示,感到了嫉妒。
对一无所有的钟秀来说,他需要钱,需要爱。
但他最需要的,是别人对他的需要。
所以,当面对离家出走十几年,因欠债才来找他的妈妈,他开心地笑了。身无分文,不妨碍他轻松地说出,我帮你解决。
这就说到了开头的第二个困惑。
当他和海美做爱时,他看到了海美的衣服。
也是女人的衣服。妈妈离家出走那天,在爸爸的强制要求下,他亲自烧了妈妈遗留的衣服。
这么多年,这团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烘烤着他的内心。
当钟秀确认了那口井的存在,关于海美的下落,立马清晰起来:他终于将Ben烧塑料棚的嗜好,以及在其家中发现的种种线索,串联起来。
他要去拯救再次跌入“井底”的海美。
此前一直看起来温吞、压抑甚至窝囊的钟秀,此刻,充满了愤怒。
李沧东说,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在十分艰苦的环境下,需要非常努力地工作。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是有问题的,但是并不能明确指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这和从前不同。
从前人们似乎总之很明确地知道,政府或者谁哪里哪里做得不对,于是一起针对问题示威游行。
但是如今,我们为何愤怒,完全是个谜。
这就是钟秀的父辈们处理事情的方式。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光凭有钱做不到的,那就是自尊心。
钟秀的父亲宁愿坐牢,也拒绝与被害人(被袭击的公务员)和解。
而钟秀他自己,宁愿饿肚子,也无法忍受招工人员的粗暴无礼。
当他们的自尊心受到了冒犯,他们的愤怒,必须以最直接有力的方式宣泄……
最后,钟秀深爱海美,似乎有了充分的说明。
海美为Ben所杀,似乎也有了充分的说明。
这些都说的通,但也什么都说明不了。
不知道你是否留意到,在结尾的高潮到来前,钟秀屏息凝神敲击电脑的画面:
那我是否也可以说,整个事态的发展,都是钟秀精心安排的一个创作构思?
我们能确切知道和感受到的,就像观看哑剧表演产生的逼真的感觉。
至于真相,只能任它兀自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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