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o mono,解码单声道黑胶 01
我是一个酷爱古典音乐的人。这是一句陈述,陈述一种状态,而并非一种姿态。我不喜欢也不认同古典音乐就是阳春白雪高人一等这种观点,任何类型的音乐到了一定境界,都是一门高明的艺术,创作者和演绎者,都是值得钦佩的艺术家。古典音乐大师巴托克,他的作品丰富多彩,技法高超,大量取材于匈牙利的民间音乐,拉威尔在古典音乐界的地位不容置疑,他的音乐来自于爵士乐灵感,甚至印尼的佳美兰民歌。
这些超级大师融会贯通了不同流派的音乐,成就了他们古典音乐的造诣。作为现代人的我们,更没什么立场非古典音乐不奉为圭臬。对于喜爱古典音乐的人,古典音乐有着特殊的魅力,来来去去那些经典的repertoire,放了又放,演了又演,耐人寻味,让人反复咀嚼仍有回甘。喜爱古典音乐只是一个热爱音乐的人的一种选择,和爵士,摇滚,舞曲,探戈,节奏布鲁斯……一样。
每一个喜爱古典音乐的爱好者,都有属于自己的黄金时代。录音技术出现在1920年代甚至更早,立体声出现在1950年代,普及于1960年代直至今日,多声道的录音限制于硬件和空间条件的要求,一直没有真正普及。对于当代古典音乐的爱好者来说,录音技术的产生是一个改变世界的进步,通过录音,大家才能听到那么多顶级艺术家留下的录音,领略已经逝去的那个年代的大师的风范,这简直就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我心目中的古典音乐的黄金时代在立体声出现之前,那是一个充满了神级人物的年代,钢琴家吉雪金,所罗门,李帕蒂,哈斯基尔,指挥家富特文格勒,克纳佩茨布什,托斯卡尼尼,布鲁诺瓦尔特,小提琴家内弗,玛茨,拉宾,大提琴家Nelsova……那些在立体声年代继续辉煌的超级大师的巅峰时刻也都在立体声年代之前,比如巴克豪斯,肯普夫,梅纽因,霍洛维茨,安塞美,马蒂侬……这几个名字只是冰山一角中的一角,单声道年代的大师不胜枚举,在那个艺术更为纯粹的年代,古典音乐的演绎达到了巅峰。那时候的艺术家个性鲜明,带着浓浓的艺术气息,没那么多的商业污染,把心都投入了他们热爱的音乐之中。
欣赏单声道的录音,一直是音乐爱好者们的一道纠结的门槛。大师如云,单声道录音也如浩瀚大海一般,让人一生无法穷尽。然而在CD年代,绝大部分单声道录音听起来都是呕哑干涩,动态压缩,特别是40年代和之前的录音,简直不忍卒听,就算是50年代的录音,音质也是改善有限。所以在这个圈子有些自认懂得聆听的师傅们,会教给后进的新人们说:“等你们能听得进单声道录音,你们就入道了。”那种感觉好像是宗教里的割礼,只有经历和享受痛苦,才能成人。又好像喝得了辣的嗓子冒烟的烈酒,才能学会喝酒。学会忍受劣质的音效,真的是学会听音乐的真谛吗?
毕竟听音乐是一件综合的享受,对于音响迷来说,更是如此。我不赞同把音乐爱好者和音响器材爱好者分开,音响爱好者在追求好的音乐的同时,还追求高保真的境界,何乐而不为。高品质的声音,甚至能更好地还原录音的那一个瞬间的人物事,把聆听者带入那个时空,身临其境,有时候都能看到演奏者的一呼一吸,能够凝视他们的眼眸,能随着指挥家的指挥棒,演奏者的一举一动而心驰神迷。
在大师大神辈出的单声道时代,杰作巨作屡屡横空出世,仿佛星空宇宙中璀璨的星群,闪烁耀眼,是爱乐饕餮之徒们最可口的声音食粮。然而,在mono播放这个坎儿上面,音响迷有点翻不过去了。面对干涩的音效,虽然还是能体会富特文格勒那自由的rubato,似齐非齐的乐团各声部的进入节奏带来的看似随意但又精妙无比的韵律感,步履沉重的克纳佩茨布什,布鲁诺瓦尔特欧洲时期人文儒雅的气质,托斯卡尼尼果敢利落的时代之声。然而,听者需要很多脑补才能用想象还原出大师打造的维也纳,柏林和各路乐团的音色,比如布鲁诺瓦尔特怎样利用中音乐器的音色来打造他隽永流畅的的指挥风格,在粗粝的音质面前,就好像用手机的外放来体验一套hifi器材一样,让人困惑。碰到器乐演奏家,那就更麻烦,钢琴家手指上的功夫,踏板的技术,小提琴家揉弦的手法,那些细微之处的美,把大师和琴匠分开的那些敏感的情绪和技巧,古典音乐中最美妙的感性,都付诸东流,被纤细孱弱的音质洗劫一空。
这是生于CD和数码时代的爱乐者们的不幸。数码载体(实体或者文件)的单声道音乐,除了后来出于复古刻意录制的单声道录音,绝大部分mono录音都是从黑胶或者其他母带录音转制的,进行了一些降噪和EQ的调整,在两声道灌入相同的音乐信号。不过0101的数码方案似乎也只能如此了。要充分享受单声道时代的杰作们的演绎和回放效果,唯一的途径,就只有模拟一条路。我对开盘母带知之甚少,不知就里。黑胶唱片的mono,我略知一二。这是和立体声黑胶不同物理结构的唱片,包括唱头。制作,播放mono黑胶,是一个和立体声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留待下次再说。
在下一期更多专注硬件和音响的内容之前,我有点耐不住性子,先说几句一个优秀的单声道录音,用mono的模拟设备,各方面调整合理后播放出来的效果。
如果优秀的立体声音乐是人站在一个山峦的高处,放眼极目,看到左面远处有丘林错落,近处有幽暗的森林,一条大河横亘画面之中,缓缓流淌,浪花奔流向右下角的山坳深处,河岸边有一片阳光里的芳草地,粉色红色黄色的小花宛如地毯一般铺了一地,有蝴蝶翻飞,有小鹿悠闲地散步吃草。这是一个流动的鲜活的立体的画面。
那么单声道的优秀录音,就好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静态而凝聚,让人专注,面对绘画技艺高超的画面,凝神屏息,甚至能感受到画面里的气象万千,静中有动,有限的画面,给人无限的遐想,一草一木一世界。
单声道的录音的播放用两个喇叭营造出一个音的整体,不确切地说,是一个类似于长方体一样的形状,在喇叭中间音场之中大概一米多的深处,好的录音可以把两个喇叭之间的空间铺满,这是一种对听惯了立体声的人来说有点奇特的感觉,一种存在感很强,整体感十足,密度更大,三频照样金字塔形分布,高频可以十分细腻飘逸,水润灵动,中频饱满,低频动人心弦。声音变得更为物化,好像一块璞玉,一方古砚,一件剔透浑圆的精美器物。声音虽然没有立体声那样凹凸玲珑的定位,但以一个平面的形态,向聆听者传达输送,信息的数量和重量甚至让人感觉超过了立体声,给人更加深刻的观感。
Clara Haskil是公认的罗马尼亚钢琴大师,一生坎坷,命运多桀。她的琴声晶莹剔透,有一种冰清玉洁的纯粹,莫扎特,舒曼,斯卡拉蒂弹的别具一格,气质高雅,有着瑞士雪山一般的清澈,是一种十分出世的美学观点的展示,风轻云淡看人生,人间的喜怒哀乐,只是略带情绪地,娓娓而谈。
我相信CD时代的音乐爱好者,听着Haskil的录音,特别是50年代初的那些,并不能完全领略她的琴音之美,在听有些录音的时候,甚至会疑惑她的声名从何而来。失去了音色之美的Haskil,就好像折翼的天使一般。我有一套不算贵的飞利浦蓝灰版的黑胶Haskil合集,收入了她在飞利浦的全部录音。买了多年,一直听了听就放起来,我一直觉得这是飞利浦蓝灰版的版次的问题,后来零星收了几张单行的红银版,甚至飞利浦更老的宽标棕色版,播放起来其实也差不多。有意思的是,虽然这套合集录音里面绝大部分都是单声道,唱片上标的却都是Stereo,荷兰版的黑胶,真是一点都不严谨。
直到最近用上了单声道唱头,我抱着好奇的心态又拿出来,挑出其中的mono录音,比如莫扎特第九号协奏曲,舒曼的童年即景,拉威尔的Sonatine,舒伯特的960,mono唱针落下那一刻,我感觉我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Haskil的琴声清澈醇美,形体饱满,水灵灵的,和之前不论在任何级别的CD或者立体声黑胶上听到的完全不同,让人不再怀疑,一张张听下去,欲罢不能。
Stereo?
客观的说,对于音响爱好者,优秀的立体声录音和唱头所播放出来的效果带来的音响层面的享受是要超过单声道的,即便是最优秀的单声道也是如此,科技和审美的演变,一定是越来越符合现代人的生活和口味。但是单声道的声音魅力,同样不容小觑,一方面来自当年的录音手法,单声道的年代,录音设备以电子管为主,理念也和后来不一样,录音的个性比近现代更强,单声道录音和立体声一样,也有更hifi的录音,或者普通的录音,hifi的单声道,是一种有着独特美感的体验,带着时代的特性,是音响迷不可错过的一道风味。另一方面,单声道的魅力来自于当时的大师的造诣,如果说录音技术一直在进步,但对古典音乐的演绎却未必如此,后代的艺术家们的水平自然还是高超,但当时的大师们在演绎这些曲目时的风采,也是只在那时候的当下,艺术源自生活,源自环境和世界格局,在纷纷扰扰的19世纪和20世纪,因缘际会,催生出的艺术格调是和平年代无法比拟的。
关于硬件,那就且听下回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