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与蛇
原创 E 時間魚塘 6月24日
今天讲的这个故事叫农夫与蛇、
东郭先生与狼、
郝健与老太太。
不久之前的一个冬夜，有一个好心的农夫救了一条蛇。那天以及之前的很多很多天都太冷了，又冷又黑，像是地球重新进入了寒武纪，永无尽头。农夫自己快要冻死了，所以当她看到那条丧失行动力的蛇的时候，她觉得它和她一样冷，于是她就拿出仅剩的全部体温，企图温暖它。
融化坚冰的过程是愉快而美好的，人类总是有很多无用的共情和同理心，更乐意看到冰河裂解，春暖花开，一切都生机勃勃又充满希望。“在这么冷的时候能遇到这条蛇，真是命运的安排，缘分喔，应该好好珍惜。”农夫这么想着。
农夫的家很破，可是她还是把蛇带回了家。她用尽全力地对这条蛇好，就好像一个小孩子碰到了自己喜欢的小伙伴，就把自己的所有玩具都分享给它。什么糖果啦、游戏啦、路上捡来的小贝壳啦、自己私藏的小零食之类的，毫无保留地全都给它。有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农夫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吃的，她都会把它们存下来，自己成天成天地饿着肚子，只为了等那条蛇醒来之后，跟她说几句话，来跟她玩，好让她能把存储的这点东西跟它分享，
只跟它分享。
她也会因为担心这条蛇快不快乐、温不温暖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农夫总觉得自己给得还不够，不够的话又怎么能叫珍惜呢？
同村的人都很诧异，这个农夫怎么老是捧着一条蛇喃喃自语？农夫和蛇能讲什么话？也有好奇前来相问的，看到农夫这么开心，便也不再多问什么了。毕竟天都这么冷了，千金难买你高兴，幸福开心就好。
在农夫的倾心照料下，蛇渐渐苏醒，给了农夫很多的快乐和活力，它缠绕在农夫心上，陪着农夫一点点地干活，一点点地修葺自己的家，真心浇灌出彼此之间的温度与共鸣。农夫特别喜欢去注意那条蛇的眼神，她喜欢捕捉到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和宠溺，尽管它们总是稍纵即逝，可是农夫还是愿意相信，自己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能悄悄地雀跃很久。
到底是寒冷天气还是农夫的天真造成了这种积极的晕轮，已无法再去深究。农夫忘了，蛇终究是冷血动物。它会苏醒，它或许会感激，但它不会给予同等的回报。因为对于爬行动物来说，最重要的是生存，最重要的是自己。
当农夫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还觉得只是彼此目标不同罢了，她忍痛将蛇放生，决定再次独自面对无数个冬天与无尽的未知。她想把她们曾经修建了一点点的家放在心里，留存一些很美好的东西。
所以她对蛇说：“我不讨厌你。我舍不得你。”
蛇说：“我爱你。”农夫依然相信，就像之前她很多次相信的那样。
无法拥有的人要好好道别。
为什么有首歌要这么唱啊？因为最残酷的地方在于连这样一句简单的要求，在现实里都做不到。
不会珍惜，又怎么能好好道别。
农夫依然沉浸在悲伤里，农夫依然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农夫依然还在想这条蛇有没有回来的可能，毕竟她给了它那么多，那么多次的理解和忍耐，至少蛇能有一次体会体会农夫的感受，去问问她到底冷不冷饿不饿，心里还有没有不痛快。
蛇游逛到马路上，问：“有没有新农夫呀？”听说了哪个新家好，又说：“有这么好的人家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大家看到这里，估计心里早就觉得这个捡蛇回家的农夫很可笑了，她全是幻觉和自我安慰与感动，只选择自己想看到的那一丁点东西，而对本质视而不见。从那条大马路上游逛的蛇的视角来看，估计从一开始就很想笑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口口声声说自己有理智，连点智商都没有，总是自己在心里演那么多，怕不是个傻子！
那一瞬间，农夫猛然想起。自己也曾经是个杀蛇人。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杀黄鳝，使用的是一种最原始的杀法。一块长方形的木板顶头立着一根钉子，不用最尖利的钉尖，而用圆钝的钉头，抓起一只疯狂扭动的黄鳝直接把头按在钉子上，暴力按穿。黄鳝挂在长板上，血放干净，这时候从侧面划开一道，揪住皮猛地一扯，可以快准狠地做到皮肉分离，得到一张泛着磷光的滑腻蛇皮，和一条光溜粉嫩还在抽抽的肉体。
旁人看来可能会觉得恶心残忍，但农夫曾经做过太多遍这样的事，根本进不到心里，不喜欢的东西随便怎么折腾，连点感觉都没有。
杀生的时间长了，农夫自己也会怀疑，她到底还会不会“喜欢”这件事。她背对了太多冷酷、黑暗与无所谓，所以在遇到这条蛇的时候，想凭一己之力不让它看见感情里的这些所有，想让它去到尽是光明温暖的地方。
又是一大笑话。农夫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人心之中天使与恶魔往往一线之隔，你看不到刺，只是因为不想把刺朝向你。
盛怒之下，农夫一把火烧掉了和蛇曾经共生的家，那个曾经有神停留过的屋檐，连同里面存放着的最美好最纯洁的东西一并烧个干净。巴黎圣母院在被烧毁的时候，民众在外面为它唱着悼歌，而普通人心中一座建筑的轰然倒塌，是浑然无声的。在一般的爱情故事里，这时候会有一个和事佬出来，对主人公说：“这个人为你做了这么多，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吗？”伴随着主人公的醒悟，迎来大团圆结局。
可是没有这样的人，农夫只会继续愤怒仇恨，而蛇也不会真正明白。悲伤和最初的爱一样，汹涌澎湃，摧枯拉朽，甚至比刚开始还要强烈百倍。农夫要为她自己唱念悼词：“践踏我的天真，侮辱我的相信，我绝不原谅！”
话虽这么这么说。可是活得像个笑话的农夫，眼睁睁地看自己跌了一跤的农夫，终会冷静下来，她会看向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包括那些想要建立美好生活热望，那些一个人的努力与坚持，跌倒后再站起来的品质，只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成为她自信的资格。就像诗里说的一样：我是一个魔方，生活将我打乱了。但我是个魔方，我五颜六色。
心灵中的纯粹在被摧毁之后依然可以重生，变得更具韧性和光彩。不配拥有的，终究不配拥有。
有好事者觉得蛇也挺无辜的，让蛇别在意，不过是一段关系，她救了你又能说明什么呢？大把新家等着入住。（事实上真的有吗？）蛇也给自己找说辞：“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我也没想到，我不会这些。”蛇觉得自己没错，生存能有什么错？但在农夫这里不是，无知不应该成为被宽恕的借口，或成为抱怨自己对世界不满的理由，它应当付出必要的代价！
故事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年轻姑娘都变成了老太太。突然有一天，有人突然想起来跟农夫提了句：“我记得好早之前你特别喜欢一条蛇来着。后来怎么样了？”农夫回想一阵，从时间的洪流里打捞出这么一档子事，好多细节都想不起来了。可是她还是说：“我不原谅。”与多年前她的回答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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