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头拜年中的仪式、权力与变迁
春节渐去将远,但余味犹存。这味儿,不仅包含着节日文化的内容尚在,更意蕴着表达节日文化的形式延续。而这种绵续则通过惯习代际更替,借助仪式社会化手段传播,即使自然生命结束,仪式感于在世的长辈和逝去的祖辈间也会得以强化,仪式成为确认关系、明晰地位、理清权责的纽带。笔者通过在家乡观察、参与春节磕头,简单介绍所在村落磕头仪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传统的磕头仪式与家族认同的等级。笔者所在的村落,是经山西洪洞县迁民而成,单姓聚居村,但一姓两支,两个支系在所住的聚居地分为"东西头"",具有鲜明的地缘边界。同时,两支下又分为不同的"门儿"和"院落",以至更小单元的家庭。这一套因自然血缘结成的体系结构,在村落传统磕头仪式中得以展现。另外,姻缘的缔结,也需要在仪式中确立。
每年初一凌晨五时天黑,儿(媳)首先给(祖)父母磕头,再去(祖)父母的弟兄家(前后院)磕头,进而继续在近门儿磕头,扩大到本支系的远门儿磕头,最后,全部族人到本支的族长(辈分最大,非年龄最长)家里磕头。在本支内部磕完头以后,村落约定俗成,两支子弟相互到他支长辈家磕头,显示两支共出一源,共居一地,仍是一个紧密的生活、居住和文化共同体。直至七、八点天亮,家支男性族人还会带上鞭炮、贡品等,到祖坟磕头,表达对祖先的敬意,"请回老先人回家过年"。
而在年初一中不去给长辈磕头的人会带来几种结果,受到族人的指责、对抗和孤立。一是如果某些初完婚的夫妻不去给长辈磕头,就会被族人指责为"无礼",在以后的族内和村落生活中受到指摘,其家长也会受到延及,被认为是"管教无方"。二是如果某家不去给长辈磕头,长辈的子女也不会到该家的长辈家中磕头,以示警告。三是如果连续几年不磕头的家庭之间,就会产生嫌隙、断亲甚至"低头不见、抬头不理"的局面,表示两家关系的暂时或永久破裂。经过"管事儿的"捏合,可能修复也可能恶化,都会在后几年是否磕头走动中发现。
除此之外,在本村落,一方面未婚的男性和家里的闺女不用磕头,未婚的男性是未成年,"不算成人",尚不具备权利资格,但有得到族内认同的机会。另一方面,家里的姑娘从娘家到婆家的变动过程,直到死亡,都不具有在族内磕头的权利资格,严格的受到男权社会"闺女是泼出去的水"观念的影响和制约。再者,"倒插门"或"上门女婿"能够获得族内磕头的机会,同时,因招赘留家的女儿,因为招赘这一行为发生了角色转变,从闺女变成了儿媳,变相获得了磕头仪式的权利。
磕头行为,是村庄传统的仪式活动,在长老社会的村落生活尤其是节日文化中,具有强化族际认同,显示族内权利,规范族人行为,维持族内秩序,保证村落稳定的功能和效应。其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但在近几年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变迁中,存在废除与复兴的两向选择,也是村落几类群体的博弈结果。
首先,第一类群体是仪式权力的既得利益者,所谓的"大辈儿",因权力落空而留恋仪式,渴望仪式得到复兴,抱怨"磕头的人数少"。其次,第二类群体是突破仪式限制的权力竞争者,所谓的"能人儿"。不具备传统型权力基础的辈分、年龄和经验,但是具有现代法理型权力基础的知识、能力和资本,希望磕头仪式简化,埋怨"磕头的次数多"。再次,第三类群体是村庄管理者。作为村庄的当家人和代理人,其本身是村庄一员,具有因血缘关系确定的村落坐标。同时,又是村庄的"代表者和执行者",拥有"政务"在身。村庄管理者作为传统卫道者和现代攻擂者之间的"中间人",当前更偏重于"广播上级政府的倡议",减少磕头的机会和可能。
可见,不同历史环境造就不同仪式形态,不同时代赋予人物不同历史内容。在社会变迁大潮中,村庄本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和底层视角,可通过仪式变迁观察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
作者单位为华中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