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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徐扬生

我和学生们聊天时经常会讲到：人生最重要的三件事：一是如何做人；二是如何办事；三是如何说话。然而，就是这么重要的三件事，我们的学校却是从来不讲的。读小学的时候，以为中学会讲，结果中学没有讲。老师们说，到了大学会讲，结果大学都是教一些专业知识，哪有时间讲这些。问问老师，老师说：“这些你们在中学不是已经学过了吗？”结果，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学校会教你这些实际上对你的人生最为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在与我的博士生们爬山、散步、吃饭的时候常常聊到这三件事，尤其是第三件事——如何说话。这实际上是一个人处世立身的根本，无论在工作、学习还是生活中都是极为重要的。

我这里讲的“说话”，实际上指的是交流沟通的方法，包括写文章、做PPT、作报告、对付面试等等。形式不一样，语言或许也不一样，但道理是一样的，我把这个道理总结为三个字：“短”、“命”、“鬼”。疫情期间，我的一位学生把我十几年前和他们讲的这些东西整理了放在网上，后来许多朋友对我说，你不妨把这套东西完整地讲给大家听听，于是，我就试着写了，当然，我是理工科出身，写这些不是专业的，搞文科的人看了可能会笑掉牙，但我想这也不要紧，你吃惯了大餐，尝尝我这道不是专业厨师烧的家常菜，或许有不同的味道。我现在就讲“短”。

我不知道是哪位名人这样说过，“演讲要像女孩子的裙子——越短越好。”我认为这一条是写文章和说话的首要原则。每当你开口说话的时候，一定要记住，你说话的时间是有限的。我在美国的时候，有位跟我读博士的印度学生，学习还可以，是著名的IIT (Indian Institutes of Technology)的毕业生，就是话太多，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停不下来，在我们每周一次的会议上，好像都是他在说话。有一次，大学的校报征集文章，题目是 “春天来了，你最想看的是什么”，这位同学去投了一篇短文，还发表了，他拿来给我看，我大吃一惊，他文章的题目是“春天来了，我最想看女孩子的腿”，我同他讲，“要是在中国，你会被人看成是流氓的。”我接着说，“其实，如果你说话的时候，写文章的时候，能够注意把你要说的话讲得短一点，就像女孩子的裙子，那该有多好！”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很有感触，连声说，“有道理，有道理。”在往后的交流中，他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总会带一句话出来，“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这说明他已经注意到自己的问题了。

说话和文章都要求“短”。比如说你去面试，教授说，“同学，从简历上看，你的学业不错，也做过一些研究，不如你花十分钟的时间介绍一下自己？”于是你就开始从家庭讲起，然后学校、课程、经历……讲着讲着，等你准备展开讲自己的研究时，你发现，哎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面试过无数同学，你如果给他们十分钟的时间介绍自己的话，一般情况是在第七、八分钟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要讲些什么，才开始展开他真正应该讲的内容，结果就变得十分仓促，甚至因为时间不足而心里发慌，语无伦次，把好好的事情讲得面目全非。这说明把握讲话的时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平时就有良好的习惯，注意把自己的话讲得短一点，简单明了，言简意赅，你是可以避免这种状态的。

说话或写文章要做到“短”，有两步。第一步，内容要取舍；第二步，文字要简练。我们先讨论第一步。你在讲话或者写文章之前，要根据你要表达的内容精心取舍，要抓重点，在有限的时间里有效地把该说的话说完。比如说，有一位领导来参观你的实验室，只有二十分钟，但你的实验室里有五个研究课题，把每个研究课题都讲清楚，需要花十分钟，这样的话你就需要五十分钟的时间来介绍你的实验室。当然，领导的时间不是你能控制的，他只有二十分钟，那么你有两种做法，第一种做法是把每个课题用四、五分钟粗粗地讲一下，这样能把五个课题都讲了。第二种做法是只讲前面的两个课题，留着后面的三个课题不讲，或者最后非常简略地一带而过。我一般是采用第二种做法，要把事情讲清楚，你就得静下心来，细细地、慢慢地讲，让观众都能听懂，人家听懂了才能欣赏你的工作。如果你觉得每个课题需要花十分钟，那你就花十分钟，两个课题二十分钟讲下来之后，你再说：“其实实验室还有其他三个课题，因为时间有限，今天就不能展开讲了。”当大家觉得你前面的两个课题讲得很精彩时，他们会有理由相信你其他的课题大概也做得不错。这样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内容取舍好了，你的文章能重点突出你精选的内容了，下面的功夫就是组织文字，组织文字的首要一条就是简洁，没有多余的话、多余的词和多余的字。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点，是我的三姨母告诉我的，她是民国时期培养出来的国文老师，经常在我家读书看报，有一个夏天，我在老家台门口的小桌上做功课，老台门冬暖夏凉，夏天吹来凉爽的风，在那里看书做功课是很享受的，三姨母看了我写的东西，拿起一支铅笔，说“你看看这个字是不是可以划掉？划掉了这个字对这句话有没有影响？如果没有影响，这个字就是多余的，就应该划掉。”说着，她在旁边的纸上写了一句话，内容我已经记不得了，大概就是“我想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吧”这样的内容，她问我能否把“我们”两字划掉，我点头，然后再把“我想”划掉，句子就变成了“可以去吃饭了吧”，她又问，“还有可以划掉的吗？”我就再划掉“可以”、“了”，最后只剩“吃饭吧”。这个方法我觉得很好玩，她说你每次写完文章后都可以自己给自己“划”，直到一个字也“划”不掉了为止，她说鲁迅先生就是这么改自己的文章的，她还叫我把鲁迅先生的文章拿出来自己去划划看，看能不能“划”掉多余的字，我后来还真的去试过，很有意思。

“划”这个技巧不仅适用于词或字，也适用于多余的句子，比如，你发了个短信给朋友，问他上周你邮寄的书是否收到，朋友回的短信是这样的，“书已经收到了，我放在桌子上，刚刚看了第一章。”这不显得很啰嗦吗？其实，你既然已经在看书了，就说明这书已经收到了，而书是否放在桌子上并不重要。所以，从简洁的要求来讲，这三句话讲一句就行了。

总之，文章要短，短的根本在“简”，“简”要从内容和文字两方面下功夫。言语简短，思想就会简明，生活就会简单，简单的生活在现在这个世界是何其可贵呵！

所以，说话或文章，要力求简短，点到为止。“言语以简重真切为第一”，我以为是人生一大重要守则。

配图/Clair Bremn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