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凤珍:夜 风(外一篇)

  

夜  风(外一篇)

刘凤珍

  

  夜幕就要降临,石砭口似乎进入一种混沌未启的状态,沉沉闷闷。但就是这个时候,风来了,来的没有铺垫,直奔主题。这风啊,不是刮过来的,是劈眉盖脸掼过来的,盆水泼过来的,“歘啊!”好冷。这已经是五月底的天气了。

  

  街道上没人了 ,大家回家关好门窗。夜越来越黑,风肆无忌惮:忽如山洪咆哮,忽如飞机降落。你无不怀疑是不是无数个隐居秦岭山峪的神仙精灵们一起出动使功作法,白天将峪谷所有的风装进一个巨形口袋,然后,黑夜放出来,使风满村子肆意疯狂。是不是注定黑夜是属于狂风的?是不是风早就买通村子所有的树,加盟她的队伍,使声势如此浩大,威风不可一世?是不是注定这夜无法安静和太平?院子里所有没长腿的东西,一夜之间都长了腿,那么听话,乖乖跟着她跑?凳子倒了,塑料盆、毛巾、挂出的衣服全部挪了位置,有的摔地上拧成团,有的“卡啦啦”叫着满院转,魔鬼手一般的槐树干枝掉落下来。可是,蔬菜架杆没有歪,红薯花枝也没有折……

  

  后来,我慢慢知道,只要明天是晴天,头天下午迟不过七点,风按时到达。攒得你来不及收拾完那些应该收拾回屋的东西,她就高歌猛进而来。真是不辞劳苦,不知疲倦,兢兢业业,将“革命”进行到底。不喘气不歇息,干一个通宵,直至第二天清晨七点戛然而止。

  

  你被扎实的黑夜埋没深处,睡在村子夜晚的黑风里,关上厚厚的木门,隔着泥胚砖瓦耸听,一定不会觉得是由于一场风的到来,牵引出一场风花雪月,风流倜傥,风情万种,美丽迷人的爱情故事。而是诡异万分,惊心动魄,大难临头,世界末日一般:鼠不出洞,狗不吠声,公鸡不打鸣,连伏在墙上的壁虎都怕吹下来死死抠住砖缝,不再捕虫子。

  

  你被这漆黑无边的夜惊悚,没有一点儿睡意,却要睡在村子夜的黑风里,关上厚厚的木门,隔着泥胚砖瓦耸听,你不知道月亮和星星还在不在天上?天空会是什么表情?会塌吗?你更不知道风神娘娘如此渎职(本来刮一阵子就该停了),是干什么去了?跟雷神雨神约会出游?还是被玉皇大帝叫去陪酒,放出她的徒儿顾不上管?是黄巢起义或是孙悟空打闹天宫,反正要出大事了。

  

  如果你再害怕迷乱,就会觉得外面那个世界再也不会属于人类,人类再也无法联通外面的世界,厚厚的门板,泥墙和砖瓦将永远把人类隔在屋子,不可能回到外面那个世界;如果你仍害怕迷乱,就会觉得黑夜就是一个被夜风挟持了的大黑洞,再也不会有明亮的那一刻。你会无限大地怀疑和担心,顷刻,这很不坚固牢实的瓦房终将被这恶劣的夜风“所破歌”、吞噬。可是,你终究熬不过她的顽固——不到清晨心不死,不刮到底非好汉!你睡着了。

  

  第二天还有清晨吗?完全不可思议。睁开惺忪睡眼,眼前的一切彻底颠覆你黑夜的全部感觉。你不相信,不会相信就这么风平树静?就这么清空万里,太阳火红?可是,槐树,核桃树,柿子树,杏树,全寂静了,睡死了,叶片儿纹丝不动。

  

  街道的人们都好好的,七点半他们都吃上早饭,蹲在街门口大声地说话。我一个个看着他们,总该有什么变化吧,比如,谁的头上长出犄角,谁的身上没有了衣服全是鳞片,谁伏在地上爬行从此再不会说人的语言,谁长了翅膀栖身树枝大笑,或者谁长出奇怪的猪尾巴。可是,他们都没有变,他们很平静,说笑吃饭,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没有人提说关于夜里那场妖孽似的风。我不信,又要看看别的,细妹家房顶上太阳能水桶是否歪斜?申婆婆家的花椒树是否落光了叶子?小微家那只放在街口的老树根还在,美霞家的奶羊和几只母鸡也看不出异样。它们都好好的,奶羊拉在街道的粪珠仍然釉黑明亮,那累赘的乳包乳头粉白粉白,碎步向山坡走去。母鸡穿着先前一直穿的棕红色衣裳,“呱——呱——呱——”呼唤着,悠闲着。“噢——豆腐——”,“噢——豆腐来了——”喊声如此熟悉的卖豆腐师傅来了……

  

  好好的,房屋好好的,邻居们好好的,树们好好的,畜禽们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我的心便踏实下来。这是我初来石砭口时,对黑夜风的认识。

小院里发生的事

  

  默默的小院里坐着默默的我,我就这么坐了一个上午。我不想说寂静。没有风,这里的风白天是位优雅女士,只有晚上才变成巫婆,狂吼狂舞。此时的树矜持着,默默着。房子、蔬菜、月季花也默默着。

  

  太阳三十四度,是今年第一次大热,我坐在屋檐下的花板椅子上,身边一只水杯,一本书,一件外套,一顶遮阳帽,还有必不可少的手机陪伴着。我突然不知道我是主人还是游客?我是享受还是受罪?我干嘛来到这里?傻乎乎一个人坐在这半生不熟的小院。我再次肤浅地问自己,问天空,问土墙,问花朵:“我是不是很傻?”它们没有回答。

  

  我一上午见证了住在厦屋檐下的老麻雀的忙碌,出去打食,回来喂食。可我疑惑它这一出去怎么就能逮着虫子?

  

  一只喜鹊在我的猫食盆里叼火腿,它无视我,把火腿一叼尾巴一翘飞上砖墙,再一纵身“跐溜儿”就飞远了。

  

  菜园子的外棱是砖砌的,缝隙里住一窝蚂蚁,很大一家族,前两天它们摇摇晃晃都跑出来,几个洞口黑麻麻拥了几堆,个子很大,黑峻峻地长着翅膀,像披着新袍子,它们叫羽翅蚂蚁。有的爬,有的互碰触角,有的已经飞起远行。这场景一下子让人想起送别,送姑娘出嫁,送儿郎上战场。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长着翅膀的蚂蚁就觉得它们身上多了些妖气。网上查了一下才明白,其实,它们不是成精变妖,是肩负着一种使命,飞到别处去建立新穴,繁衍后代。此情景大概是它们在远行前举行告别仪式吧。

  

  可是,不幸来了。它们被正在哺育期的麻雀发现,简直成麻雀的食品库了。住在厦屋檐下的麻雀“嘚儿——”一颗石子落地般飞下来,又“嘚儿”一下飞上去,不断循环往复:“噔噔噔”扭着小爪儿朝蚂蚁巢走去,一喙下去夹住蚂蚁,放开再夹住,再放再夹,两三个来回后衔着被粉碎的蚂蚁尸体飞回窝口,大雀“嗺——”,小雀“嗺嗺——”就完成了哺育。这时候,喜鹊也趁火打劫,落下来啄食蚂蚁。这可真是羽翅蚂蚁的灭顶之灾啊。

  

  昨天,可能是蚂蚁家族召开了怎么对付麻雀、喜鹊的紧急会议,今天中午,大概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羽翅蚂蚁们很有组织和秩序地出来一个飞走一个,并且是一出洞立刻就起飞,不做任何停留和怠慢,很显然是逃命。

  

  昨天早晨,突然那两只不辞劳苦整天捉蚂蚁和虫子育雏雀,从我头顶飞进飞出的麻雀不见了,雏雀也不叫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几份失落与沉重。昨天它们啥时候出窝了,还是遭遇了蛇?街北边的胖姐前几天说,有条黑蛇从她家房檐掉下来落她脚背上:“把人吓死!”她说的时候眉飞色舞。

  

  这两天小院里莫名其妙发生好多事。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发现,一株黄瓜齐根断了,蔫耷耷倒在地里,几朵小女孩嘴唇似的黄花一同萎靡。两株西红柿,受惊了似的蜷曲着叶子,如两个蜷发人立在几个直发人中间,是生病了?

  

  一株盆栽西葫芦痴痴笨笨不好好长,一直比其他几个哥们小许多,但也不至于这么轻易,一夜之间就死掉,耷拉在花盆里。

  

  一早上我不由念叨着,奇怪着,为它们惋惜遗憾。一个生命的诞生成长背后要付出多少艰辛劳苦,太不容易,而逝去却太过草率和随意。草芥虫鸟如此,人类不也如此?生活在秦岭脚下,我终于发现,人那么渺小,和麻雀、羽蚁没多大差别。在时间的雾霭里,就是一颗西红柿或西葫芦,扯蔓、开花、结瓜,就一阵子的事情。热闹和辉煌终归要结束和落寞,谁能逃脱一粒尘埃掩埋?

  

  我不知道明天又会轮到谁?但我不怕。也不是怕不怕的事情,是这事压根儿由不得谁,你管得了?

  作者简介:刘凤珍,陕西省延安市延川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最后的种地人》《梦的颜色》,人物传记《光景日月》;作品发表在《延河》《草原》《人民日报》《读者》《延安文学》《朔方》等文学刊物;获得过《延河》最受读者欢迎奖,陕西省地市文学期刊优秀作品奖等奖项。现就职《延河》文学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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