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童未入门先嚷”谈起——略论诗歌语言的节奏
原创2021-07-26 17:02·诗道骏言
“非著名诗人靳军”的一首七言诗里有这样的句子“儿童未入门先嚷”,被条友嘲笑了。有条友说“'门先嚷’,'门’会'嚷’吗?”有的说:“遥控门铃呢?” ,总之,各种调侃嘲讽,玩得不亦乐乎!对此,靳军的感受如何,我不知道,不谈。今天我想就着这个话题,谈谈我对诗歌音步、节拍的看法,也是顺便回应条友“圣女程心”的要求。
诗歌的语言是讲节奏的,古体、近体、新体概莫例外。近体诗的格律包括多种因素在内,绝不是某些人理解的平仄、用韵、粘对这么狭隘。
一个句子由词语构成,汉语的词大多数为单音节和双音节,简单说,一个词可以是单字,如“天、地、人”,也可以是双字,如“商量、问题、怀疑”。古代汉语单音节词占优势,现代汉语双音节词占优势。说话时,我们通常不能在一个双音词之间停顿,如“找问题”,只能说成“找·问题”,不能说成“找问·题”。以词为单位进行自然的停顿,这是语言节奏的最基本规律。
诗歌语言的节奏又有独特的要求。诗句中一个停顿单位叫一个音步,停顿的节点,叫节拍。汉语诗歌节拍的安排有一定的常规格式,符合常规节奏的,读起来和谐悦耳,不符合节奏模式的读起来会感觉别扭拗口,这于格律而言是要减分的。下面分类举例说明。
一)传统诗歌句式中的节拍模式
三言句:节奏格式有“二一”、“一二”、“一一一”三种情况。分别如:
三字·经
首·孝悌
日·月·星
三字句,结构简单,随便怎么安排,节奏都是正常的。
四言句:节奏格式,常规模式是“二二”“一一一一”两种,如:
关关·雎鸠、天地·玄黄;春·夏·秋·冬。
其实,即便是“一一一一”并列结构,读的时候也倾向于读成“二二”节奏,如“春夏·秋冬”,“二二”格式可以兼容“一一一一”格式。
非常规节奏格式是“一三”“三一”,如:
在·河之洲、一·衣带水;
娄阿鼠·丑、杨玉环·笑。
这些格式违背四言句的节奏规律,读起来会感到别扭。
五言句:节奏的常规格式是“二三”,可细分为“二二一、二一二”,这是诗语节奏。例如:
城阙·辅·三秦、
与君·离别·意。
非常规格式有三:“一二二、一三一、三二”。例如:
叹·英雄·牺牲、
立·鹳雀楼·上、
三脚猫·功夫。
显然,这三种节奏模式不是诗语节奏,而是散文节奏。
七言句:常规节奏模式是“四三”,细分的话就是“二二二一”和“二二一二”,例如:
遥知·兄弟·登高·处
风急·天高·猿·啸哀。
非常规节奏模式是“三四”,可细分为“一二二二”和“二一二二”,例如:
新·面貌·日新·月异
干劲·大·牛气·冲天
此外,还有“二三二”“二一二二”“二一三一”等非常规格式。例如:
众怒·开后门·违规
武穆·曾·仰天·长啸
浪子·吃·闭门羹·怒
这样的节奏模式也不是诗歌语言的,而是散文的。
二)节拍模式的实质
第一节的分析,只是表面化的切分,实际上,语言结构是分层次组合在一起的。词与词之间的组合关系,汉语中分:主谓、并列、偏正、述宾、述补五大基本类型。我们看到的线条一样的句子,实际上是一层层组装起来的。举两个例子来说明,比如:
例1. “城阙辅三秦”,实际组合层次是这样的:〔城阙〈辅(三秦)〉〕第一次组合,“辅”与“三秦”发生述宾关系;第二次组合,“城阙”与“辅三秦”发生主谓关系。
例2. “锦官城外柏森森”,其组合层次是这样的:“柏”与“森森”组合,形成主谓结构,“锦官” 与“城”组合,形成偏正结构,“锦官城”与“外”组合,再形成偏正结构,“锦官城外”与“柏森森”组合,又形成偏正结构。组合了好几次才形成我们看到的完整句子。
可见,表面上的节奏模式,实质上是句子的语法结构模式。
诗歌语言要求,句子的深层结构模式总体上要适应表层的节拍模式,不应该与之相冲突,冲突了,读的时候就会感到别扭、不顺口。不顺口的诗句,即使平仄、押韵没问题,其实格律上是有问题的。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底层的小节奏不和谐,人们诵读时,倾向于按照诗歌节奏来强行切分,以取得和谐顺口的效果。例如:
“在河之洲”,语法结构是“在·河之洲”,诵读节奏则是“在河·之洲”。
“横塘馆前津吏迎”,语法结构是“横塘馆·前·津吏·迎”,诵读节奏则是“横塘·馆前·津吏·迎”。
不过,“在河·之洲”读了好几千年了,积非成是,大家已经感觉不到它的拗口了。“横塘馆前津吏迎”,虽然低层次的结构“横塘馆·前”不符合诗歌节奏,但高层次的“横塘馆前·津吏迎”却符合七言“四三”节奏模式,所以,虽然有问题,但还是可以容忍的。
三)回到“儿童未入门先嚷”
靳军的诗句“儿童未入门先嚷”,大节奏模式是“二五”,细化模式是“二三二”,即“儿童·未入门先嚷”或“儿童·未入门·先嚷”,这与七言诗句的常规节奏模式不合,人们读的时候下意识地会按诗歌语言节奏读为“儿童·未入·门·先嚷”,这样就自然会感到拗口、别扭,所以条友们嘲笑打趣他,是有原因的。但是,这个问题,难道靳军自己不知道吗?我相信他是知道的。不过,这个诗句的诗意却是沛然盎然的,语序安排非常自然,先说“儿童”,再说“未入门”“先嚷”,画面感很强,有形有声,非常生动。在诗意与节拍不能两全的情况下,坚持“诗意第一,不以辞害意”的原则,我是支持的,所以我力挺靳军。我还附录了两个古人的例子:
孟郊的:
藏千寻瀑布,(藏·千寻瀑布)
出十八高僧。(出·十八高僧)
项斯的:
上高楼阁看星坐,(上·高楼阁·看·星·坐)
着白衣裳把剑行。(着·白衣裳·把·剑·行)
上两例,在节奏上的问题与靳军诗句是类似的,都不符合诗句常规节拍。
可怪的是,几个参与讨论的条友们看了这两联古人诗,纷纷说格律没问题!
他们这么说,错误有二。
第一,他们双标了,“儿童未入门先嚷”他们嘲笑,“藏千寻瀑布”“上高楼阁看星坐”就说没问题,这不是选择性失明吗?
第二,他们可能对格律的理解太狭隘了,以为平仄、押韵、粘对没问题,就是格律没问题。
还有位网友,声称自己研究了四十年格律诗了,就没听说过还有节拍一说。那,我只能呵呵了。
诗歌的节奏、音步、节拍是构成格律的有机因素,而且是最基本的因素。爱好格律诗的朋友们,格律,它可不仅仅是平仄、粘对、押韵这些表层的东西啊。
总结一下我观点:
1.诗歌语句,遵循常规节奏模式是讲究格律的起点,在节拍合格的基础上再谈平仄、押韵、对仗等问题。
2.当表意与语言的格律形式不能和谐统一时,应该以准确表意为先,不应该让意义去适应形式。形式至上,就是形式主义,这从根本上是违反诗歌本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