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左军明||小说：玉米棒
作者简介：左军明，河南省作协会员，曾在《小小说选刊》《百花园》《金山》《甘肃经济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七十余篇，有作品入选年度选本。
夜幕里，飘香的玉米棒再次充盈张羸的鼻孔，撩拨着他的心。见鬼的玉米棒，在饥饿面前，是比亲娘还亲的。
失明的老娘饿极了，说着胡话。寡妇翠花端来一碗稀稀的玉米糊糊，一口赶一口地喂着。翠花家的两个孩子饿极了，四处找不到充饥的食物，就撕破喉咙朝着天拼命地嚎，那哭声飘到天宫，怕是玉皇大帝都不得安宁。
都是生产队玉米棒惹得祸。满世界能吃的粮食，就只有玉米棒了，玉米棒成了救苦救难又救命的观音菩萨宝贝疙瘩。想起地里迎风舞动的玉米棒子，张羸吐了口吐沫，又咽了口唾沫。张羸有心想偷一回玉米棒，让翠花家饿极而哭的孩子填饱一回肚皮，可一想到日夜看守玉米地的疯狗一样的彪悍的傻二，就不寒而栗。
翠花家两个孩子异常尖锐的哭声，声声戳在张赢的心房上。张羸暗暗地骂自己：张羸啊张羸，你要还是个带把的男人，就做他一次贼咋样？人家翠花，一个年轻寡妇，从胃口里掏出粮食救你亲娘，你还无动于衷，你是人吗？猪狗不如啊！
张羸一横心，傍晚时走出家门，扯着夜幕趴在玉米地畔的草丛里，成了一只蛰伏的蛤蟆。
薄薄的夜色中，张羸与玉米棒子对峙着。玉米杆挥动长长的叶子，对张赢发出嘻嘻哗哗的嘲笑，搅得张羸一时火起，他正要起身打冲锋，这时有人轻声走来了，他细看，是翠花。
翠花叫他回家。
回家的路上，张赢心疼地责怪翠花：“低低头吧，自会得到别人救济，你这样固执，自己能挨住，可孩子会受不了的！”
翠花火冒三丈，朝着张赢吼：“你说的是人话吗？”
接下来，翠花再也没有搭理张赢，气呼呼地一个人走路。张赢从来没见过翠花发这么大的火，开天辟地的第一次。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回家，翠花“嘭”地一声关上了自家的门。
张赢回到家，躺上床，怎么也睡不着，依稀听到了翠花孩子的哭声。接着是翠花厉声呵斥孩子的声音。张赢在床上烙了一夜饼子，几乎没睡。
第二天，傻二的母亲病重。傻二请大夫，给娘看病，完后端饭喂药，一整天都忙前忙后地张罗。
夜幕渐浓，村落静寂，张赢钻出了家门。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不做二不休。
他摸进了玉米地，一手攥紧一颗玉米棒，另一手扶稳玉米杆，“咔嚓”一声，他心花怒放，这声响像庆典的炮仗在他心里激荡。他心里念叨着：就两颗，队里的玉米棒，他也不能多偷。他掰第二颗玉米棒时，被人拦腰抱住，摔倒在地，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张赢失算了，队长王富贵亲自伺候傻二的娘，指使傻二夜里继续护秋。
白天，张赢的脖子上挂了两颗玉米棒子游街示众。张赢脸色苍白如纸，低着头不敢看人，押解他的人，敲一声铜锣，喊一句：别学我，我偷了队里的玉米棒了……
人们内心五味杂陈，多半带着同情躲闪在一旁，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跟在后面起哄。翠花看到了，和张赢四目相对，很短暂，她赶忙别过脸，急匆匆地赶回了家。
深夜，翠花家，传出翠花的声音：“滚，滚出去，你傻二也让人当枪使，欺负我孤儿寡母。”
……
接着，又传来翠花的高嗓门：“是他叫你来的吗？他敢来，老娘心甘情愿让他睡，我娘们就是饿死，也不稀罕他半颗玉米棒子。”
说着，就听见有东西划破夜空，一前一后，呼呼有风，沉闷地摔在了翠花家门外的街地上，一前一后。
第二早，张赢娘吩咐张赢去翠花家。张赢有点迟疑。娘急了：“翠花的心都在你身上，你还不去安慰安慰她啊？”
张赢很听娘的话，去了翠花家。街上，有人怪怪地看他。他看到了翠花家门口的两颗玉米棒，一颗摔成了两半，掉了几颗金灿灿的玉米粒，明亮新鲜，似乎散发着诱人味蕾的香味。
村子中间，生产队长王富贵家里，他老婆正寻死觅活要上吊哩，家门口围着好些人，不知道是要去劝解，还是在看热闹，一个个表情怪怪的。
张赢朝着玉米棒子走过去，捡起那两颗玉米棒，他觉得他现在完全可以把棒子上的玉米粒捣烂了，熬成少半锅玉米粥，翠花的孩子可以饱餐一顿了。他想，玉米棒子无罪，粮食无罪！他有些得意，更有点气爽。于是，他在心里痛痛快快地骂了句：狗日的玉米棒。同时，他朝队长家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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