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小说连载:青凤山上彩凤飞(三)
四
东诚祯彩凤般的魂魄东飘飘,西游游,竟转到了接替他担任省作协主席的那位享誉世界的作家甄奇正的创作室。只见甄奇正一脸的凝重,就连脸上的那几颗瘊痣都在作沉思状。
甄奇正面前摊开一页空白稿纸,他在考虑写多少字的祭文给东诚祯大师较为合适,因为他的文章一般是一字10元,他的书法作品是三尺每字一万元、四尺一张十万元。尽管很多人都认为他的字和健康人的大便形状非常像,但由于他给本省的某书法大师写过真诚的评论文章,那位书法大师也善解人意、投桃报李地闭着眼睛说童话,吹捧甄奇正那从未临过帖的毛笔字的功夫如何了得,把那写大字报练出的形如大便的书体赏析到形如金瓜香蕉、深得颜体神韵、颇具朴拙雅风的艺术高度,一时纸贵洛阳,别说文学圈,就是本省的书法圈也鲜有人能在价格上望其项背。甄奇正貌似谦虚地说:“我那不是书法,是写字,我也不想要钱,但不要钱我就会累死,要了钱让我写的人就少了,我就可以省出大量的时间来搞创作或读书充电。说我字不好的,我没强迫你收藏我的字;说我字好的,我也没让你做广告。总之一句话,想要我字的,银子拿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赊账免开尊口。我把润格贴在门上,就是提醒索字者,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心诚则灵,这也是跟郑老兄板桥同志学的。”
东诚祯彩凤般的魂魄点点头,是呀,我自己何尝不是用几笔和钢笔字差不多的臭毛笔字来换银子呢?只可惜润格总不及人家甄奇正。记得有位在省内最有名的高校文学院任院长的乡党朋友曾对自己说,诚祯呀,你不能光图挣钱,啥字都题,就差给公共厕所写男女两字了,你看什么照相馆啦、什么葫芦头泡馍啦、什么什么大药房啦…⋯真不知道能给你多少银子?东诚祯心里说,天理良心,有些是乡党跑几十里路来求你的,花费咱的啥呢?不就几分钟时间两张纸么,还能收乡党银子?不写乡党的唾沬星子就把我淹死了。咱不能光说钱不说情,对有钱的富豪大款我肯定是锱铢必较的,和卖肉的一样,刀向肉厚处割,不会碰上骨头把刀撞卷刃子了,穷人和与文学有关的写个书名呀写个题词的,都就免费或由对方随心布施了。东诚祯自己认为,他积累的金钱虽说可能远远没有甄奇正的丰厚,但自己积累的口碑和阴德估计要远远超过他,这一点自己是有自知之明的。省内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法评论家,绞尽脑汁的搞了一套书法评价标准,把甄奇正的书法作品评定为不及格的40分,把东诚祯的评定为略强于前者60分,但东诚祯的书法仍然卖不过甄奇正,还惹得书画圈的人士大为不满,甚至撰文讨伐:“文学圈的甄奇正东诚祯们,别再来书画界搅局了!”
东诚祯觉得自己还是注意时时处处在公开场合维护甄奇正的形象,当然也尽量避免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一次,当地一家影响很大的报纸安排记者采访他,问圈内人都议论说甄奇正的某作品获全国文学界某项最高奖项是省委宣传部出钱活动的结果,这传言是否属实?东诚祯毫不犹豫地回绝了采访,说这事不归我管,你应该采访省委宣传部。记者又问,您能谈谈这个奖项的评奖过程是否公正?因为坊间都议论这奖项猫腻很多。东诚祯同样与记者玩起了太极,他说咱们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这话题我说了没有任何权威性。东诚祯彩凤般的魂魄到现在都认为自己反应还算敏捷、头脑还算聪明,没有对记者吐露心声是最佳选择。你想,东诚祯自己是获得过那奖项的,如果说这奖公正,別人会说,是否你得了这奖才说这是公正的?如果说这奖不公正,别人同样会说,是否你得了这奖怕我的也获得才说这奖不公正?再说了,说这奖不公正不是在否定自己吗?“我的脑袋特别灵,没办法,爹妈给的么!”这是谁说过的话?对对对,好象是某个伟大人物说的夸自己是天才的话,可惜这个伟大人物结局有点“那个”,至今他的后代还闹活着要给他评反呢。
令东诚祯感到生气的是甄奇正有时真的是绅士风度全无,据说不仅在每次出席公开活动前照例先问东诚祯参加否,若主办方称没有邀请东诚祯,他就愉快地接受邀请准时参加;若对方说邀请了东大师,他就能很快找出一万个理由谢绝参加,不像东诚祯那样即使不是参加也送一题词或者贺电贺信,他连一句祝贺的话基本上都不会说。一次,省内某高校文学院组织了一次全国女作家座谈会,大概是想分享一下全国美女作家靓丽的颜值,也许是想在作家心目中刷新一下他的存在感,反正这次不知什么原因,甄奇正却没有问东诚祯参与否就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当他来到活动现场兴高采烈地与美女作家打情骂俏时,蓦见东诚祯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进来,脸上立马晴转多云、多云转阴,继而阴雨怒号、浊浪排空,连电视台的记者都觉得不可思议。两人都坐在主席台上,座位紧挨着,东诚祯欲与他打个招呼,他看都不看一眼,于是与会者就都看到了这样一幕:主席台上,一位大师眼睛盯着会场右前方的天花板,另一位大师眼睛盯着会场左前方的天花板,好象以前两个小屁孩闹别拗嫌谁偷偷掐吃了谁的蒸馍似的,令人大跌眼镜!事后东诚祯装做非常大度地自己扑朔着胸脯,常常地吁了一口气,对人说:“我,不、生、气......”其实内心已是樯倾楫摧、日星隐曜,恨不得让谁拧开甄奇正那不识抬举的家伙家里煤气罐的阀门,然后把自己手中吸得正欢的雪茄从门缝扔进去......然而大师毕竟是大师,吞下了愤懑,撑大了格局,美美地吸一口朋友送给的外国雪茄,然后捻灭了烟头,不过烟雾缭绕的脸上刀刻斧削般的纹路更加清晰了。什么吸烟有害健康?东大师觉得想吸烟说明自己很健康,如果连烟都不想吸了,那就说明健康出问题了。不是那年非典疫情暴发时,吸烟的人都没问题吗?烟油都糊严了呼吸道还怕什么非典病毒?倒是不吸烟的同胞被非典折腾的够呛!抽吧,能抽是福!你看林彪不抽烟不喝酒只活了五十多岁,周恩来不抽烟但喝酒活了七十多岁,毛泽东只抽烟不喝酒活了八十三岁,总设计师既抽烟又喝酒活了九十多岁呢,你说这医生和养生专家说的不都是骗人吗?
东诚祯彩凤般的魂魄在甄奇正的创作室徘徊,看着他写下了区区四五百字的颇有春秋笔法的祭文,本想在祭文上写几句批语,一摸口袋没有带笔,而阳间的笔又拿不动不能用,只好遗憾地作罢。至于想要写什么评语不便说出,只听外面有人在议论,说东诚祯对某高官说:“仄仄仄,你倒懂得个狗㞗卵子!”东诚祯的魄魂觉得用来评论这篇言不由衷、有口无心的祭文倒也恰如其份。东诚祯的魂魄便化作人形,便给甄奇正伸出了右手的中指,毫不掩饰地递到其嘴边,甄奇正只觉得一阵凉风直袭脑门,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把一口浓痰咳到了面前的稿纸上,恰好糊住了东诚祯的姓名。
东诚祯的魂魄被这突然如其来的喷嚔着着实实吓了一大跳,见甄奇正张大了嘴巴,以为将噬己也,甚恐。转念一想,也好,只要他敢咬我,我就钻进他肚子里,好好地瞧瞧他究竟长着一副什么样的心肠!
人生的机遇大多是可以遇不可求。正当东诚祯的魂魄被那声振聋发一聩的喷嚏打得飘过忽不定时,喷嚏的发源地又无意中吸了一口气,直接将东诚祯的精魂吸进了鼻孔,通过气管送入肺部,进入脏腹,倒也是这精魂大开眼界。
东诚祯的魂魄定睛瞅,静气听,不对呀,这分明是一副很好的心肠啊,你看这心脏的颜色,鲜红的没一点杂质;你试这心血的温度,火热滚烫,完全是一腔沸腾的热血;你听这心跳,铿锵有力,不徐不疾,每跳一下都是一个动人的故事,每跳一下,都是一部长篇小说的构思。东诚祯也听到了他的心声,那是对大师深深的敬意和由衷的钦佩,甚至还有无尽的思念和难以言表的歉意。甄奇正的心在流血流泪,因为社会对他的不理解,不,是一些小肚鸡肠的人对他不理解,更加上他所处的位置很尴尬,对东诚祯的去世既不能表达的过去悲哀,以免别人说闲话误以为自己是反话正说,把春风吹散了乌云说成阴愁带来了雾霾,把哀悼东诚祯去世理解成庆贺自己成为全省文坛的“拿魔温”;不表示适度的哀伤吧又怕别人说自己冷血动物不通人情世故,满世界的文化人几乎都在吟诗作赋撰文题联填词怀念东大师,与东大师毫无交集的人都赤膊上阵挥毫抒情傍大师扬小名,而他与东诚祯交集甚多不能不发声......唉,关键是如何发声、如何把握度啊,我悲伤,能如丧㛈妣吗?这不符合人之常情啊。我置身物外吗?这我还算人吗?人不亲行亲,再怎么说东诚祯也是我老兄啊,虽说在全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他的名声很可能没有我大,但在圈内圈外的口碑却比我好的多,他的为人处世之道比我圆通。我知道外界恶搞我与东大师的关系、炒作我们的故事,其实我对东大师一向敬若师长,不想忤逆他意,有时也是硬可不说话,绝不说错话给人留下我们貌和神离甚至积极怨甚深的印象。别人说我与东大师在一次活动的主席台上互不答理,我根本想不起有那回事,倒是记得有一次参加活动中忽然陷入一部小说的构思中不能自拔,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活动结束时才发现东大师座在身旁,想与他打招呼,只见他也和我一样陷入深思,怕影响他的思维我才深情地向东大师行了个注目礼,行色匆匆地离去。此后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大师解释、道歉,苦于自己的性格和修养所限,一直未能如愿,据别人传说东大师因此恨透了我,我想这纯粹是在抹黑东大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东大师的修为和气度,绝对不会生气的,因为他知道我是山里稼娃不懂人礼待道,常言说“天下只有瓜傻兄弟,哪里有瓜傻兄长?”东大师是兄长,境界一定比常人至少比我高,心胸至少比我宽。我最感动的是东大师能替我着想,他知道我不适宜搞行政工作、也不愿搞行政工作,只想一心一意搞创作,所以在提名作协主席人选时是就没提我,我打心眼里感激老兄的理解,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东兄也!......
东诚祯听着这不知是真是假的心灵倾诉,竟生出一丝丝莫名的感动和理解,莫非我错怪小兄弟了?以前都是别人在从中挑唆我俩唯恐天下不乱?就在东诚祯的魂魄在做真诚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的瞬间,甄奇正的肚子一阵咕噜一阵嗝拧,然后就放了个屁,将东诚祯的魂魄从后窍轻而易举地排了出去,放在了他的两腿之间摩娑。
五
咦?他妈的狗㞗卵子,好大的本钱!东诚祯的魂魄在这陌生却充满生机的环境中游曳,却听有人在谝他骂高官的故事,“仄仄仄,你懂得个狗㞗卵子!”他苦笑一下,切,谎言说过百遍就是真理了。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是别人在塑造他硬汉形象时,善意的编造出的骗人的鬼话。
是呵,东诚祯的魂魄在思衬,就算我再不懂礼数、再敢仗义直言,也达不到目无领导的地步,官场的规则我也是知道的,何况我不是大老粗,不会对领导动口粗的,毕竟我是文化人而不是愣头青,编故事的人也太小瞧我的气质与为人了,我连有人称我是乡土作家、农民作家我都很反感很不舒服呢。就因为我当过农民写的是农村故事,就说我是农村作家、就认为我土?太浅薄!美术大师潘玉良做过妓女,也没人说她是妓女画家呀,凭什么我就应该称“农民作家”或“乡土作家”?撇开这些不说,就说我对领导人,从内心讲还是很尊敬的,毕竟宽松的文化氛围要让领导创造,领导也是人不是神,三句好话当钱使,好话能让鬼抬轿,反正哄死了人也不犯法,咱何必惹恼领导破坏相安无事和谐稳定的大好局面呢?再说了,咱是体制内的人,领导给咱作家发工资,别看他们成事可能不足,但要说败起事来,那能力可是绰绰有余的,咱何必得罪他呢?常言道:“当头儿的门前过,咱让到屋里坐。内心虽不想理,但这是冷仍热货,说不定申时卯时用得着......”尽管咱不用刻意讨好领导拍马屁。
有个马屁没拍上,东诚祯的魂魄至今仍耿耿于怀呢。
那是前年秋天,作协系统电话通知东诚祯到北京开会,说是有重要领导人出席会议并讲话。东诚祯当时根本没把那当回事,他自作聪明的想,能有什么重要领导人?对这些作家,一群精神上的富人、身体上的病人、经济上的穷人来说,见官高三级是因为咱是无冕之王,心中拥兵百万自重(不过是些文字);领导人能奈我何?再说了能有啥重要领导人出席讲话,一个中宣部副部长参加就算把这些自视甚高的臭文人放在“十八两”上了,有啥了不起的呢?我不参加也不犯法,反正我身体也真有些不舒服。
这令他不由得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省委宣传部一领导人找他谈话,说拟将他调到省文联工作,虽然他当时也是省作协的驻会副主席,但也只是有小名气没大名堂,没有一部中、长篇小说获全国作协最高奖项,不像另一位驻会副主席长、中、短篇小说均获全国最高奖项。领导的意思很明显,要他给那位副主席让路,因为省作协不能长期群龙无首、在老主席辞世后长期没有新主席。东诚祯不是内心十分爱当官,也不是不当官就不能活,但他觉得自己既然从事了文学创作的事业,就必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在文坛立地成佛,决不能为一顶有职无权的顶戴花翎而屈服权威。于是他试探着弱弱地问领导:“我要是不去文联工作,会被开除党籍吗?”
领导把右手举到与鼻子一般的高度,微微地摆了摆,笑着说:“那倒不至于,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安排好你的工作。”
东诚祯于是绵里藏针地说:“只要不开除党籍,我就还在作协工作,哪怕当一般工作人员都行。”
也许是老天有眼,吉人天相,那位享誉文坛的省作协副主席因身体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以至在没等得及开作协换届选举大会,就被马克思招聘到另一个世界从事文学创作去了。东诚祯亲自主持了他的遗体告别仪式,面对数不清的花圈挽幛挽联和川流不息的吊唁读者(据说上千人自发前来送别呢),东诚祯深感一个作家要死都这份上,纵作鬼,也幸福!其实他那时的心情和现任作协主席甄奇正很有相同之处,不,甚至比后者还激动呢,因为他从此可以稳坐省作协主席的交椅了,而后者当年的次序还远远排在他后面,且还不是省作协的驻会副主席,关系还在地市文联。可见,有时对那些拿鸡毛当令箭的喽啰们,大可不必当回事,因为那些人有时你给脸,他却把脸扔到地上.....
想到这里,东诚祯对电话那边的人不温不火地说:“我身体不舒服,能不能告个假?”其言下之意是我参加不了这次会议。
对方恳求似的说:“东大师您考虑好,这个参会名单是中央领导圈定的,其意义我就不想多说了,您看我们给您办理好软卧票怎么样?”
“我晕车。”东诚祯嘴里啧啧了两声说。
“飞机呢?”对方似乎仍在纠缠。
“我身体受不了!”东诚祯不知哪来的一股罡风直扫脑门,口气也不由自主的强硬起来。
“噢,知道了,您履行请假手续吧。”
在东诚祯听来,对方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强装以平静的口气结束了通话,他自己的脸上则露出了不屑的微笑。
不久,央视新闻上播出了全国文艺工作座谈会的画面,老艺术家阎肃、诺伯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以及现任省作协主席甄奇正都在屏幕上露脸,东诚祯的朋友、粉丝在每个与会者的缝隙间企图发掘出东诚祯的身影与面庞,可惜都以兴奋开始,以失望告终!
东大师怎么了?这么高规格的会议,没有赵本山可以怎能没有东大师呢?是不是东大师出什么状况了,听说他曾与某某高官、某某老虎有过交集?
本山大叔很会演戏,他会后立即组织人员传达会议精神、学习报刋文章,但负面新闻不断。东诚祯大师也很快发声,接受主流媒体采访,频繁出镜露脸,谈学习会议精神的体会,讲自己的创作实践与主旋律的关系,给外人传递出一种惴惴不安的信息,在令人觉得他还存在的同时又对他表示深深地担忧。
这种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你说这次他没给党和国家领导人面子,借势为优拒绝出席全国文艺创作座谈会,能不承担沉重如山的精神负担吗?东诚祯相信自己也是肠子都快要悔青了,但又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他只觉得喉头有点隐隐作痛、不,是明显地感到越来越痛了!
又一个响屁将东诚祯的魂魄逼出了裤裆,一溜烟的随这股不算太臭但也绝不好闻的气体钻出了甄奇正的两条裤腿,由脚后跟盘旋上脚面,继而在甄奇正的面前相会,稍作调整心态后,化为一只常人根本看不见的彩凤,由窗户飞向天空。
六
东诚祯彩凤般的魂魄飞上云端,须臾间又游到城外的蓝水河边古石桥头,他按下云头,鸣叫着重回凡间,信步河滨柳堤。咦,那不是自己的母校柳堤中学吗?校名牌匾还是他题写的呢。此刻,他的学弟学妹们都在看他这位著名的学长校友与世长辞的新闻、议论他求学期间的轶闻趣事以及他成名后关心母校建设尤其是关心学校学生文学社的故事。落到校园一棵梧桐树上的东诚祯的彩凤般的魂魄,回想起当年的求学生涯,由于家里穷被师生们认为是“山侃”“土包子”而备受歧视。
尤其令他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的是一次他绞尽脑汁精心构思谋篇布局精雕细刻出一篇作文,竟被老家在更加偏远的穷乡僻壤甘肃的一位刘姓语文老师批语为“要自己动手,吃别人嚼过的馍没有味道”。
他大惑不解,前去讨说法,刘老师眼皮都没抬一下说:“你自己明白那是啥意思。”
他有点受侮辱的感觉,气愤地质问:“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作文不是我写的了?”
刘老师嘿嘿一笑,不温不火地说:“你比我心里更清楚,把人做好了比把文章写好了重要的多,小小年纪,多干些正事,少些花花肠子,偷啥都没有偷文章可耻,文抄公没有什么出息,望你走好自己的路。”
什么,我是“誊文公”?你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别看我穿得烂,我的不欠卖布人的钱,别看我人穷,我一点不志短!我若不拿出点真功夫给你看看,你真不知马王爷长了三只眼我一杆笔也能戳破天!东诚祯一甩刘老师的门,头也不回的走出校门,四仰八叉地躺在蓝水河边的一棵歪脖子柳树下面生闷气。
其实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刘老师已将他的作文推荐给了当地的报社,为了压一下他的心气,才故意激他。
于是他在同学们当中组织了一个文学社,自任社长办墙报出黑板报,把课外文学活动搞得红红火火的,招惹得四处寻找新闻素材的县广播站的记者来学校采访他,令师生们对他的才华刮目相看,都认为他将来肯定会成为某文史类院校的高材生,但谁也没料到他高中还没毕业就提前悄无声息地回家打牛后半截、修理地球去了……
哦,那里有一位风姿绰约的女教师在给学校文学社的同学们讲课,讲东诚祯大师在她家创作那部给东大师和家乡都带来巨大荣誉的著作《青凤山》的部分章节的时候,她如何如何照顾大师的生活,如何如何给大师做饭炒菜,如何如何与大师交流生活体会,甚至如何如何不知天高地厚的给大师纠正一些字的读音......说到动情处,这女教师还留下了幸福的抑或是悲伤的泪滴。
东诚祯眼前浮现出当年的情景,那年夏天,天气极热,他的创作也出现短路,难以下笔。于是,他带了一摞白格生生的省作协专用稿纸和一只铂金尖的自来水钢笔,来到东骏山南麓他的一位名叫高村隽的爱徒家冬暖夏凉的窑洞里。这里群山环抱,依山傍水,窑前一条深沟树木争荣,沟底流出淙淙溪水,窑后崖畔上芳草如茵,野花飘香,人称百花岭,这百花岭上一年四季百花盛开,万紫千红,就好像铺开的彩缎,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东诚祯听村里人讲,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土岭光秃秃的,好像遭过火灾,连一根草一枝花也没有,鸟儿飞过来也不愿意落脚哩。就在这土岭的东南方,有条沟也就是高村隽家门前的这条沟叫紫阳沟。沟里长满了青竹,竹林里有百种鸟儿叽叽咕咕叫个不停。沟里有一股清水,叮叮咚咚常年流淌。因为景致好,外地人就成群结队来游玩。
这一年夏天,从很远的的地方来了一个老道人,老道人在紫阳沟里住了七七四十九天,还不愿走。银子花光了,身子饿成了皮包骨头,还不断的在沟里转来转去。这一天,天空阴森森,雾沉沉。老道人看看四下无人,脱光了衣裳,一个猛子扎进沟底的水潭里,不一会就捞出一条金光闪闪的美人鱼。这美人鱼乍看起来是疙里疙瘩的一块石头,细看却闪闪地放光,其实是一块宝贝。
老道人得了这美人鱼石头,就急忙穿好衣裳,揣在怀里当下就要逃走。紧跑慢跑,老是在沟里转圈圈跑了三天三夜累的气喘嘘嘘,还是没跑出沟。
当地一个老农夫见老道人行动可疑,就老远呼喊了一声,这一声呼喊不要紧,老道人却吃惊不小,扑通一声绊了一跤,怀了揣的那宝贝石头被摔得粉碎。农夫一见这种情况,明白了八九,就站在高处向西面八方大声含:“快来人呀,老道人把我们这里的宝贝偷走了!快来呀,抓住他,不要让他跑拉!”
当地人听到喊声赶来时,老道人正在地上拣那些小米大小的石粒。为了不使这狠心的老道人占了便宜,人们你一把,我一把,把那石粒撒开,一撒就撒到了那光秃秃的土岭上。老道人盗宝不成,灰溜溜的逃走了。
第二天早晨,这光秃秃的土岭上,就生出了数不清的花草,红的、黄的、紫的,各式各样,还散发着一股一股的香气,十里八里以外也能闻到。人们都说,这些花花草草就是那小沙粒变的。从那时侯起,当地人就把这土岭叫百花岭。
有了这优雅的环境、听了这动人的传说,更难得的是有爱徒高村隽担任中学教师的妻子夏媖萱正在休暑假,刚好为他变着花样烹调膳食,虽是农家土菜,却也令他大快朵颐,心神愉悦之后,东诚祯脑洞大开,完成了长篇巨著创作的重要章节。他觉得,那位老道人没盗得了的宝贝,全被他盗走了,那就是百花岭上草木鸟兽以及妙曼可人的夏媖萱的灵气以及令他赏心悦目、给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妙启迪的清新气息。
有一次在吃过夏媖萱蒸的西葫芦粉条指卷子,东诚祯抹了一把嘴边红红的辣椒油沷蒜泥汁,连称仙味绝品,恭维得小夏高兴地合不拢嘴。东诚祯转身对高村隽说:“小高,今天有些闲时间,你把村里的奇闻笑话说说,我相信小夏也是个开通人,辣的酸的甜的咸的都行,咱今天黑白不避、黄红齐上。”
在东诚祯的鼓励下,高村隽怯怯地打开话匣子,说道:“人过一百,形形色色,有的人白,有的人黑,有的重义,有的缺德,还有人头嘴脸的老阿公,忙里偷闲扒儿媳妇的灰!”又说了村里一个无良老汉和儿媳妇偷欢时,媳妇说:“大呀,你再这样弄你娃咋受活得了呀?”那老汉连忙用长满胡髭的老嘴堵住儿媳妇儿艳如樱桃的小嘴,美美地吸了一口才放松,流着诞水说:“你再嫑叫大了,再叫大,你大我跟俺娃你就弄不成事了。”这些看似不上桌面的东西,东诚祯听后击掌称妙,把刚喝进口里的一口香茶,连茶叶一起喷了出来,把刚准备开写的一沓雪白的稿纸都打湿了。以后这些细节和语言都隐约出现在东诚祯的获奖作品《青凤山》里。
那年月,南方有本很有名的刋物叫《邕江潮》,每期都赠给东诚祯阅读指导。一天东诚祯无意中与夏媖萱谈及绿城南宁,谈到他了朋友调到南京方某省区任领导,所以就把“邑江潮”让寄给他。夏媖萱一听哈哈大笑,东诚祯一脸茫然地问,小夏你笑啥呢?夏媖萱捂着肚子说,我笑大作家东先生也是白字先生,那是《邕江潮》,念yong,不是yi。
这下该东诚祯脸红了,他一直认为汉字念半边,就念成了“邑”,他不得不认错:“老师就是老师,比学生强,夏老师,多谢指正!”后来这事不知怎的就让《邕江潮》杂志社知道了,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念白字,就将杂志更名为《红豆情》了。而此后,东诚祯每当见了夏媖萱,不称“夏老师”不说话,其谦逊的态度,直让夏媖萱由起初的沾沾自喜变成后来的很不自在了。
梧桐树上的彩凤凰向教室里的那位优雅女教师、也就是东诚祯爱徒高村隽的妻子夏媖萱致意,她理都不理。东诚祯的魂魄一拍脑门,嘿,自做啥多情,咱现在是一缕烟一股气,人家娃根本看不见咱,赶紧走,千万别让她再把我呼吸到肚子里然后再当个屁放出来,我真不好意思看在那种情况下我出来的沿途风景......
忽然,东诚祯彩凤般的魂魄发现窗外的丁香树下有两个仪表堂堂的年轻教师在嚼舌根,一个说别听那半老徐娘瞎吹,说不定东诚祯写那个浪荡女主角就依她为胚子,在她身上找感觉的呢。
另一个说差不多,我看她儿子脸上就有东诚祯的轮廓......
前一位说,文人骚客嘛,都是风流鬼,你看古代的柳咏关汉卿都是嫖花宿柳,近代的陈独秀当了教授还不安份,更别说咱省的几个文坛大腕了,其中一个听说玩过的女青年文学爱好者能编一个加强连,欲玩人家某地市美女作家时,人家不肯就范,说你不搞我会死吗?他却厚颜无耻地说,你怕啥,让我搞一下你会死吗?……
俩人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离谱。
“我操,他妈的狗㞗卵子!”东诚祯彩凤般的魂魄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振双翮,刮起一阵乍暖还寒的风,在轻轻亲吻夏媖萱的额头、抚摸夏媖萱的秀发、擦拭夏媖萱面颊上的泪花时,将一粒粒细沙送进丁香树下那两位猥琐男有眼无珠、有珠无神的眼睛里,夏媖萱似有所悟,猥琐男则捂眼痛苦的嚎叫起来。
七
东诚祯彩凤般的魂魄踅过古石桥,踅进桥头早已弥漫着现代气息的古镇。
这古镇,东诚祯太熟悉了,不要说上学时常到镇上玩,就是后来当专业作家也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镇上工作,因为县里的文化馆没有设在县城里,而是驻在古镇上。东诚祯当年就是文化馆局的副局长兼文化馆的馆长,这古镇给他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也留下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当时,他连街道上有几部电话、几处公厕、几家饭馆都了如指掌,甚至连街头游荡的大狗小猫是谁家的都如数家珍。
改革开放初期,古镇如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传统美女,矜持而含蓄。那时候,古镇街头国槐茂密荫浓,店面房低门旧,唯一的楼房是镇西街供销合作社的那栋四间三层小楼。东诚祯因那篇短篇小说获得全国大奖而声名鹊起,后分配到位于古镇电影院后院的县文化馆担任领导,是古镇知名度最高的正大级人物。
东诚祯彩凤般的魂魄盘旋在早已高楼林立、脱胎换骨的古镇街道上,镇上正逢集日,各类摊贩将宽阔的街道占得仅容人足,路人摩肩接踵,摊贩吆喝不绝于耳,赶集的人有说有笑,有烦有恼。他觉得飞在天上不过瘾,索性按下云头,走将过来,由于他戴着面具,没人能认出来他。其实即使他不戴面具,镇上能认出来他的人也不多,因为他的相貌很普通,普通的和隔壁邻居的农民亲戚差不多,何况他还只是一缕风、一股青烟。不过他的魂魄还是听到了一个极微小的声音在一个背巷子的僻静处小声议论,说:“你看那人,走路的神气咋那么像东诚祯?除了模样不像,其他神态都像。”
东诚祯的魂魄循声踅到他面前,定睛一看,呀,竟是当年老房东的老表郭老汉在一棵胸径盈尺、正喷绿吐翠的国槐树下与人闲聊,不由得走了过去打招呼,郭老汉像看妖怪似的盯了他四五十秒钟,根本认不出他,他和蔼的笑意盈溢面颊,说:“老者,东诚祯,你,也认识?”
郭老汉用手抹了一下嘴角刚流出的口水,自豪地说:“岂止认识,我连他左尻蛋子上有个瘊子、右脚心有个黡痣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你能给我谝一下,你记得最清楚的那些,东诚祯在古镇的事?”他谄笑着问郭老汉,他不相信郭老汉能说出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老房东清了清嗓子说:“唉,我这几十年都没给人说过了,现在东诚祯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忌讳了,就给你谝两段东诚祯当年在古镇的事。”
“噢?有故事?”东诚祯的魂魄兴奋的睁大了眼睛。
“那时候文化馆地方小,宿舍不够,东诚祯就租赁我家上房前的那两间厦房当宿舍。”郭老汉侃侃而谈。
东诚祯深感异样,不对呀,我不住他家呀,他怎么说起我的房东、他的老表的话来了?
只听郭老汉继续说:“我比他大几岁,他和我可以说无话不谈。一天莫名其妙的他问我,你看俺娃他妈咋样?我说不错,人很实在,一看就是个过日子的人,能找上你这才貌双全、又是吃面面粮(商品粮)的丈夫,也算是烧了高香的。你猜东诚祯当时说啥?他说我和她一起走在街上,人都说我提了个‘醋氽子’。醋汆子你懂不?就是盛醋的一种器具,口阔肚大,又黑又胖又矮的小罐子,你可以想象东诚祯对老婆是多么的讨厌和轻篾。我从这时候才知道他在与老婆闹离婚,听说挨了娃他舅一顿好打,安宁了,不闹活了。我家里到现在还收藏着东诚祯送我的一幅字,对,不是东诚祯写的,是一著名书法家送给东诚祯的,东诚祯嫌内容不好送给了我。那天东诚祯请了省城几个书法家来古镇写写画画,喝酒上馆子,美术学院的一位教授给他写了幅‘抽思云影外,造语石骨中’的中堂,东诚祯内心很不舒服,认为是讽刺他的作品是闭门造车,胡编乱造,事后对我说你要喜欢就拿去吧。我是大老粗,没有文化,只知道美院教授是名人,他的字是墨宝,能够升值卖钱,哪怕像狗趴出来的一样难看,都有人会说是神来之笔。前两天听人说,现在这幅字最少市值是三万元,今天再加上东诚祯的这段故事,谁给我十万元我都不会出手的......”
见老房东一人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刚才旁边与他闲聊的那一邻居大为惊骇,问道:“郭老叔啊,你跟谁说话呢?”
郭老汉嗔怪地说:“这不给这位兄弟谝东诚祯的故事哩嘛,东诚祯,你知道吗?文学大师,前两天才不在了的那位作家,三十多年前我家的房客!”
邻居更加诧异了:“作家大师我自然知道,可你身边空无一人呵,你莫非撞上鬼了,净说些北街俺刘叔活着时候说的话?东诚祯当年住在他家没住在你家呀?”
郭老汉急了,指着东诚祯的魂魄说“你看着活拉拉一大活人站在这,你咋就看不见呢?难道我不是刘老五我姓郭了?你哄谁呢!”
邻居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东诚祯的魂魄对他来说只是一缕青烟或一股来风,他被唬得瞠目结舌,继而大呼小叫“郭老叔疯了,鬼话连篇啊”,喊人赶紧叫郭老汉的家人安排人给老人家“谋量”“撵弄”做法驱邪,说东诚祯的阴魂把老人家“拿问”住了……东诚祯的魂魄真想给那人嘴巴上贴张封条,可那人血气方刚,正正堂堂,根本不容他的魂魄近身,他只好做罢,悻悻地与说着老房东话的郭老汉握手道别,向着自己曾经办公的电影院后面的文化馆方向踅去。
八
噢,电影院在哪里?当年的电影院生意火爆,每天都要放两三场电影,什么《白桦林中的哨所》啦,什么《今夜的星光灿烂》啦,以及《特高课在行动》《张铁匠的罗曼史》都在这里引起轰动。电影院是五间宽八间长的高大平房,机房搭建在后面的较高处,两个机头连续放映,不像农村的露天电影,只有一个机头,放映时经常断片子。
没有来这了里工作前,东诚祯参加县里的写作组,受命率领四个业余作者集体创作阶级斗争味道很浓的村史题材故事,配合阶级教育展览馆的工作。阶级教育展览馆位于本县东骏山麓的张家湾一处地主的百年老宅子,据说当年那个地主做生意发大财后在家乡购置土地千余亩,并将其背靠东骏山、面临蓝水河的故居建成一座七套十四院水磨砖砌、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这是栋宅子是清代建筑,三进五间,清堂瓦舍,雕梁画栋,尤其是庭院由有一棵名贵花木“金线吊蝴蝶”,在方圆数百里只有这一株,连县城乃至省城都没有第二株,据说是由北京故宫移植而来的。这“金钱吊蝴蝶”学名“卫矛”,属落叶灌木。花树多枝,高约三米,树冠呈圆形,小枝略柔垂。叶狭长,卵形,长四至七公分;叶端尖,边缘有纤毛细齿,四基数。聚伞花序,梗分树枝,细长而柔垂,花期四至五月。蒴果具四大翅,果翅长方形,长约一公分半至两公分,成十字形。七、八月果熟,成熟后自行裂开,内含籽粒数颗。果形奇特,且悬于细长梗上,颇似金线悬吊若干蝴蝶,微风吹动,宛若蝴蝶飞舞,故有“金钱吊蝴蝶”之名。老地主将此花植于庄园内,供其家人观赏,迄今已百余年仍花繁叶茂。每至花开果熟时节,奇香无比,特别是那像花一般的实果不像一般的花儿昂头挺胸开放在枝头,而是很含蓄的由枝丫间扯出一根根碧绿的茎蔓吊着像蝴蝶结一样的豆荚,既是花又是果。微风吹来,一树繁花似群蝶集会,煞是好看,常引的村人、路人驻足观赏。令人遗憾的是,这株百年老树就在前几天彻底地枯萎了,省市植保部门的专家会诊、为其打点滴输营养液,都没能延长它老态龙钟的生命,只留下市文物园林局编号的“古树名木”铭牌伴随着一棵枯萎的虬枝在风中摇曳,似乎在诉说自己知道的一切,只是没有人能听得懂。
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完成工作任务的间隙,一位业余作者、也是阶级教育展览馆的工作人员在金线吊蝴蝶树前调侃东诚祯:“你咋那么着急,寻媳妇儿都不提前做一些功课到村里打听一下,凭你高高大大的身体、仪表堂堂的相貌,不娶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也不能找个要啥没啥光是个雌儿的吧?”言下之意是东诚祯的内人太拿不出手。东诚祯表面上嘿嘿一笑,说:“丑婆娘生状元嘛!篮球硬了伤篮环,媳妇漂亮费老汉。你看我精神多充沛?要是娶了漂亮女人,恐怕早都背弓圈腰了。”
话虽说得轻巧,但那时的东诚祯的心情其实是很复杂的。他曾有过一房美丽的娇妻,是一个小学教师,也是自己的高中同学,那姑娘要条个有条个,要模样有模样,两只大眼睛明亮而有神,高高的胸脯更是摄人魂魄,就和刚才看见他的魂魄化为凤凰并说凤凰是她外公的那姑娘以及那姑娘她妈妈特像,只要她对你一笑,相信没有人不感到浑身舒爽的。两人自由恋爱是到一起,当初他家很穷,一家人挤在几间破厦房里,女方家长非常不悦意,怎奈女娃态度坚决,其父母也无可奈何。毕竟女大不中留,留下反为仇,遂水瓮里的瓜瓢--游(由)它去吧。
热恋和婚后的一段时光还是相当令人羡慕的,当时在农业中学教书的东诚祯留着令人眼热的二八分头、骑着村人少有的自行车,來回接送谁都想多看几眼的娇妻,一串叮玲玲的車铃声,一串脆生生的笑语,惹得四周八方的小伙子大姑娘心里痒痒的,都说他俩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东诚祯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婚礼上的主持人诙谐幽默、令人称道的祝酒词。
那天,婚礼正式开始时,一位能说会道的乡党朗声高诵:“双杯美酒先拜天,夫妻和睦一百年;双杯美酒再拜地;夫妻双双多和气。拜天地!”
“双杯美酒拜祖宗,儿女后辈出英雄;双杯美酒拜祖先,儿女升学考状元。拜祖宗!”
“双杯美酒拜红娘,月老先生坐上方;槐荫树下牵红线,牵到今天配成双。拜红爷!第一杯是女儿红,红爷不喝不得行;第二杯是竹叶青,红爷不喝礼不通;第三杯是喜庆酒,你不喝来我不走!”
“葡萄美酒夜光杯,幸福新人成双对,今日喝罢交杯酒,明朝征途比翼飞。夫妻喝交杯酒!”
之后,这乡党带着他和新娘走到酒席前,热情地对前来祝贺的亲戚朋友说:“天长地久,地久天长。荣华富贵,儿女满堂。天降良缘,今日成双。白头偕老,福寿安康。新郎新娘在此,施礼拜上。敬酒双杯,长者先尝。”说罢,把手中擎着的满杯酒敬给来宾中的高寿者。长者接过酒杯,喜滋滋地痛饮之后,宴席方算正式开始。
在欢快的酒席上,那位乡党的祝酒词极有韵味,听他殷勤劝酒,简直就是一种艺术享受,有的非常体谅客人:“酒要八分,不能过头。人分量饮,不能强求。”有的热情洋溢:“几杯淡酒不成礼仪。多喝几杯,略表心意。喝个六位高升,饮个桃园三结义。”有的则十分豪迈:“你们天寒路远,翻山越岭送来财礼,诸位请高台落座,开怀畅饮。量宏者喝个喜上加喜,量窄者喝个满面春风。九九长寿,人人要干杯,个个要明饮。提壶斟酒的给客人满上!”在那位乡党的号召下,婚礼进行到了“酣畅淋漓”的境界。这些乡音浓厚、土味醇烈的祝词,活脱脱地道出了纯朴乡风以及厚道村民的真挚感情。这时,众人抚掌大笑,新娘粉面含羞地与喜眉笑脸的新郎一起向宾客鞠躬致谢,接着,开始逐桌敬酒。婚礼上那喜气洋溢的情景,令人难忘!
然而,爱情毕竟不能当饭吃,漂亮的脸蛋儿在那个时候也不产大米小麦,新鲜感过去是无法回避的现实。家里常年有病的父母需要照看,女方家不太宽裕的日子也需要扶帮,一家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但大度的东诚祯都不以为意,对有些儿小性子的妻子仍然一往情深。
一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一天,东诚祯照例下班后去小学接妻子回家,还特意将中午在学校食堂没舍得吃的四个令人垂涎的肉包子带着准备给妻子两个,父母一人一个。妻子供职的小学在他回家的路旁绿树掩映的土崖边,老远就能看到她宿办合一的房间温馨的灯光,只要他車铃声一响或者咳嗽一声,妻子就闻声而动,仙女出宫一般飘逸出宿舍,然后屁股一扭就嗝拧上自行车的后椅架,手搂着他腹肌健壮的腰,脸贴着他能挡风避雨的背,一路欢歌一路笑地向家赶,一点都不耽误时间。
奇怪的是这次东诚祯却没有看见闪亮的灯光,捏车铃无响应,长咳嗽无人理,莫非人家嫌我来迟了提前走了?我的确今天是来的有些晚了,是领导找我谈了工作上的一些事。要是当今打个电话发个微信就搞定了,可当时连学校都没电话。东诚祯只好闷着头骑自行车朝家赶。走到半路上一思谋,不对,说不定她为昨晚上同房后我一句玩笑话与我吵架的事生气呢,故意不理我,咱大男人不能耍小孩子脾气,还是回去敲一下门,看她是否真的没在。
调转車头向回折,用不了十分钟,很快就到了小学门前。咦,怎么她的宿舍灯光通明?莫非是我刚才没看清?不可能啊。怎么里面还是打情骂俏的男女嬉笑声音?年轻气盛的东诚祯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咚的一脚踢在门上,那虚掩的门竟被踹开了,只见娇妻粉面含春,正与学校的一体育老师进行肢体接触,办公桌上花生瓜子点心糖果应有尽有,见东诚祯破门而来,两人惊恐的不知该说点什么。东诚祯很有涵养,他什么都没说,对着面前的情景点点头,“倏”儿的猛一回头,走出那一山难容二虎的房间,骑着自行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绝对想不到他俩昨夜的同床异梦是否会留下什么后话,几十年后也没有谁和他谈及前妻是有孕而和他离婚还是空怀和他分手。如果说前妻是红杏出墙有些日子了,估计她也说不清庄稼地里长出的是谁家的苗苗。当然这也只是东诚祯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许前妻另有隐情亦未可知。
那位业余作家还是不能理解东诚祯的行为,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东诚祯的眼睛问道:“听说你离婚后不到两个月就又结婚了?你就那么稀罕女人,没有女人把你能憋死?”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东诚祯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咱们家里的情况,当时兄长在外地工作长年不能回家,二老身体有病,没有人照顾不行,他们还整天嚷嚷要抱孙子。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再说了,信佛劝善的人常讲,行孝可以消业障增福报,咱虽一直不信佛,为行孝,咱就信一回吧。无奈之下我只好出此下策,只要是个女的、愿意照顾咱老人就行了。这样一来,现在的那个‘磨镰水’货,就走进了我的生活,人,的确不搭眼,唉,可惜把咱的种子都搞变倒茬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白来勤,西安人,系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金融作家协会秘书长,西安市文史馆文史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西安市灞桥区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陕西省文学艺术创作人才“百人计划”首批入选人员。出版散文、小说、社科专著多部。多篇散文作品入选一些省市的高考、中考试卷或模拟试卷和教辅资料、特色教材。
《西北作家》陈忠实纪念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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