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诗中的长安

金诗中的长安

周峰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

金代沿袭了北宋京兆府的建置,古都长安所在的京兆府虽然已不再是一代王朝的政治中心,但它有着京兆府、陕西统军司、京兆府学、铸造货币的利用钱监等各种行政、军事、教育、经济机构,是金代西北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与此同时,金代以文人为主的各界人士在游历或居住于京兆府时,留下了大量歌咏长安的诗篇。对于记载长安的金诗,以往尚无学者撰文探讨。而对于宋代诗词中的长安,则有学者进行过研究。康宁探讨了宋诗中长安的景色景观以及寄寓其中的宋人对长安的怀古凭吊,还探讨了宋诗中长安的军事地位及战争描写。他还认为北宋灭亡时期的宋诗中的长安已经成为一种象征性的用法,长安代表北宋都城,代表北方沦陷山河。[①]张美丽将宋代词人长安情结的内涵归纳为对国运衰微的感慨,对仕宦失意的忧伤两方面。[②]

歌咏长安的金诗,记载了金代整体作为怀古对象的长安,长安的山川,对秦汉盛唐胜迹的凭吊与古今兴亡之感叹。对这些诗进行研究,可以深化我们对于长安这一丝绸之路上重要节点城市历史以及金代文化的认识。故不揣简陋,撰文予以介绍。

一、整体作为怀古对象的长安

长安作为多个王朝的首都,留下了丰厚的历史和文化资源,金诗中有一些是以长安整体作为怀古对象的。如吴激的《长安怀古》:

佳气犹能想郁葱,云间双阙峙苍龙。春风十里灞陵树,晓月一声长乐钟。

小苑花开红漠漠,曲江波涨碧溶溶。眼前叠嶂青如画,借问南山共几峰。[③]

诗中的灞陵(霸陵)、曲江、终南山都是长安的著名景观,双阙一般是京城的代称,尤指长安,如唐杜甫《承闻河北诸道节度入朝欢喜口号绝句》之十:“意气即归双闕舞,雄豪复遣五陵知。”长乐钟一般指汉长安城长安宫钟室中的钟,历代诗人皆有描绘,如唐钱起《赠阴下裴舍人》诗:“长乐钟声花外尽,龙池柳色雨中深。”也成为了一项文学典故。吴激其人由宋入金,这首七言律诗也作于金朝。诗中充满了对旧日长安著名景观昂扬的描绘,丝毫没有颓废之态,可见长安留给诗人的记忆是汉唐盛世的荣光。

赵秉文《过长安二首》:

汉苑秦宫半夕阳,年年春色管兴亡。灞桥斫尽青青柳,不为行人也断肠。

茂陵玉碗苔痕上,魏帝金盘月泫津。独有乾陵陵上柏,年来风雨不能神。[④]

赵秉文的这两首诗中的长安景观同吴激的大致一样,既有灞桥、茂陵这样的汉家遗存,也有乾陵这样的盛唐风物。但诗的意境则不同于吴激的诗,而是有着淡淡的忧伤和对兴亡无常的感叹。

李汾是元好问的三知己之一,金亡之前被武仙所杀。他有同题为《再过长安》的诗两首,其一:

三辅楼台失归燕,上林花木怨啼鹃。空余一掬伤时泪,暗堕昭陵石马前。[⑤]

这首诗主要抒发了对王朝兴衰的感慨。而另外一首:

细柳斜连长乐坡,故宫今日重经过。一时人物存公论,万里云山入浩歌。

白发归来几人在,青门依旧少年多。自怜季子貂裘敝,辛苦灯前读揣摩。[⑥]

则主要感叹了王朝即将覆灭的大时代背景下个人身世的坎坷与艰辛。与次相似的是杨奂的诗。杨奂是金末元初乾州(今陕西乾县人),可谓长安土著。他在金章宗时期长安府试中曾中举,并曾在终南山开学授徒,金亡时为太学生。入蒙古后,曾任河南路征收课税所长官兼廉访使。后来,他再返长安时,曾作《长安》诗:

此心直欲作东周,再到长安已白头。往事无凭空击楫,故人何处独登楼。

月摇银海秦陵夜,露湿金茎汉殿秋。落日酒醒双泪眼,几时清渭向西流。[⑦]

诗题虽名长安,但内容更多的是对个人两朝身世的感慨以及对时光流逝的伤怀。

咸阳紧邻长安,也可以说是古代大长安的一部分。金代诗人们在吟咏长安的同时,也往往将咸阳同样作为吟咏对象。如金代著名文人赵秉文有《过咸阳二首》:

独立桥边望白云,摩挲古冢石麒麟。千秋万古功名骨,尽作咸阳原上尘。

上林池籞锁芳尘,直抵南山不属人。世上千年陵谷变,千村桑柘鹁鸪鸣。[⑧]

其诗也抒发了对王朝兴亡的感叹,但认为这些与时间的流逝一样都是寻常事,历尽世事沧桑,不变的只有田园农桑。

李庭的《咸阳怀古》同样抒发了对王朝兴亡的感慨,并认为历代兴亡没有什么不同,不须为此伤怀:

连鸡势尽霸图新,兀兀宫墙压渭滨。指鹿只能欺二世,沐猴那解定三秦。

倚天楼观馀焦土,落日河山几战尘。今古悠悠同一辙,不须作赋吊前人。[⑨]

诗人的感受往往相同,无名氏所作《题关中驿舍壁二首》也同样对王朝兴衰淡然于胸,颇有世外仙人不问俗事之感:

鼙鼓轰轰声彻天,中原庐井半萧然。莺花不管兴亡事,妆点春光似昔年。

渭平沙浅雁来栖,渭涨沙移雁不归。江海一身多少事,清风明月我沾衣。[⑩]

二、金诗中的长安山川

长安附件的山川,无疑以西岳华山、终南山以及渭水最为著名,这也成了金代诗人反复吟咏的对象。

赵秉文有多首吟咏华山之作,其《游华山》:

我从秦川来,历遍终南游。暮行华阴道,清快明双眸。东风一夜翻作恶,尘埃咫尺迷岩幽。山神戏人亦薄相,一杯未尽阴霾收。但见两岸巨壁列剑戟,流泉夹道鸣琳璆。希夷石室绿萝合,金仙鹤驾空悠悠。石门忽断一峰出,婆娑石上为迟留。上方可望不可到,崖倾路绝令人愁。十盘九折羊角上,青柯平上得少休。三峰壁立五千仞,其下无趾傍无俦。巨灵仙掌在霄汉,银河飞下青云头。或云奇胜最高顶,脚力未易穷冥搜。苍龙岭瘦莓苔滑,嵌空石磴谁雕锼。每怜风自四山而下不见底,惟闻松声万壑寒飕飕。扪参历井上绝顶,下视尘世区中囚。酒酣苍茫瞰无际,块视五岳芥九州。南望汉中山,簪如碧玉抽。况复秦宫与汉阙,飘然聚散风中沤。上有明皇玉女之洞天,二十八宿环且周。又有千岁之玉莲,开花十丈藕如舟。五鬣不朽之长松,流膏入地盘蛟虬。采根食实可羽化,方瞳绿发三千秋。时闻笙箫明月夜,芝軿羽盖来瀛洲。乾坤不老青山色,日月万古无停辀。君且为我挽回六龙辔,我亦为君倒却黄河流。终期汗漫游八表,乘风更觅元丹丘。[11]

这首诗描绘了赵秉文攀登华山的全过程,极尽语言铺张之能事,充分展现了华山的惊险奇绝。他所看到的很多华山景观,至今我们仍然可以观赏到。如“希夷石室”也就是希夷祠,是玉泉院内的最高建筑,而作为道观的玉泉院是游客游览华山的必经之地,是登临华山的门户。“青柯平”是华山险处开始,缺乏毅力的登山者往往至此而返。“三峰”则是华山东、西、南三峰。这首诗大部分是对景观的描绘,结尾部分则是个人的感受。全诗是对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模仿与致敬。赵秉文还作有七言绝句四首《游华山四绝》:

石头荦确水纵横,过雨山闲草屦轻。未到上方先满意,倚天青壁看云生。

我与青山有旧盟,淡云微雨忽渝平。朝来自献三峰出,真个山神不世情。

仙人仙去有仙掌,袖中掷下青芙蓉。遗与杨羲书一纸,暂留笙鹤驻中峰。

玉龟山下古仙真,许我天台一化身。拟将玉莲骑有鹤,他年沧海看扬尘。[12]

这四首与《游华山》不同的是,诗中叙景与抒怀相结合,边叙边议,将个人感受寄托于雄奇的景色之中。

麻革的《阻雪华下》则描摹了冬日风雪中的华山风光,在风雪的掩映下,华山隐约可见,而随风雪大小时刻变幻的景色又给人别样的感受:

爱山久成癖,得山真隽永。太华隔风尘,五年梦幽境。传闻十丈莲,拟扣玉仙井。雪花忽迷漫,苍巅堕昏暝。蹇余世缘深,方外久自屏。意是希夷君,俗驾疏造请。行行风撼林,稍稍云度岭。云间三峰面,隐约露芒颖。初如滟滪堆,屹起势奔猛。渐如倚天剑,万仞铁花冷。烟霞半明灭,瞬息变光景。乃知造化心,相哀亦相警。归鞭晚匆匆,回首心耿耿。浩歌夜深寒,孤月挂峰顶。[13]

终南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隐居之地,梅泽的《望终南山诗》正是抒发了很多文人都有的隐居情结:

明月一樽酒,清风万卷书。南山山下地,终欲卜邻居。[14]

刁白是河北人,进士出身,曾在泾州(今甘肃省泾川县)为官,他游历过关中及长安,留下了《渭水》一诗:

渭水秋天白,骊山晚照红。行人迷古道,老马识新丰。

霜雪满归鬓,乾坤犹转蓬。愁来成独酌,醉袖障西风。[15]

渭水(渭河)作为黄河最大的一条支流,流经关中平原,它可以说是长安的母亲河。渭水及泾、沣、涝、潏、滈、浐、灞七条河流围绕长安周围,形成了八水绕长安的局面,也给长安带来了丰沛的生活、生产用水,使长安成为一座水城。在刁白的笔下,秋日的渭水共长天一色,连同夕阳映照下的骊山,正是关中最美好的季节,最美好的景色。

三、诗人对汉唐胜迹的凭吊与古今兴亡之感叹

金代诗人对长安胜迹的吟咏集中在秦汉与盛唐两个历史时期,而又以后者占绝大多数。

阿房宫始建于秦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最后并未完工。据最新考古发掘证实,阿房宫包含两大建筑群,一是前殿建筑群,一是“上天台”建筑群,只建成了其中的前殿地基。[16]这与以往的历史认知——阿房宫建成后被项羽所烧——大相径庭。而以往的诗人吟咏阿房宫都是在感叹秦始皇的暴政,阿房宫的壮丽与其结局的可悲,金代诗人李庭的《阿房宫》也是如此:

六国平来志益骄,拟将宫阙压前朝。力营肯恤秦民苦,势益还遭楚火烧。

日照荒城秋悄悄,风摧落木晓萧萧。士阶三尺平生了,长使人心忆帝尧。[17]

灞陵(霸陵)是汉文帝刘恒的陵寝,灞即灞河,因灞陵靠近灞河,陵因此得名。位于今西安东郊白鹿原东北角。“灞柳风雪”是著名的“关中八景”之一,其风雪并不是真的风雪,而是指的春天柳絮飞舞,宛如漫天雪飘。灞陵、灞桥一带是历史上离别长安的必经地点,李白词《忆秦娥》即曰“年年柳色,霸陵伤别”。后来,这一典故又有了新的发展,诗人骑在驴子上行走在灞陵风雪中代表着诗人苦吟的象征。“'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语出晚唐宰相郑綮,标志着灞桥意象由具体的情感指向到抽象诗思指称的转变。”[18]金代诗人李纯甫的《灞陵风雪》正是代表着这一转变的完成:

君不见浣花老人醉归图,熊儿捉辔骥子扶。又不见玉川先生一绝句,健倒莓苔三四五。蹇驴驼着尽诗仙,短策长鞭似有缘。政在灞陵风雪里,管是襄阳孟浩然。官家放归殊不恶,蹇驴大胜扬州鹤。莫爱东华门外软红尘,席帽乌靴老却人。[19]

金代诗人吟咏最多的长安胜迹都是出自盛唐时期,尤以唐玄宗与杨玉环的遗迹为最。

唐长安城有三大宫殿群,分别是太极宫、大明宫与兴庆宫,其中后两者在金代诗篇中都有反映。

兴庆宫在金代虽然已经荒废,但其中的兴庆池仍然成为游览胜地。李献甫《兴庆池书所见》曰:

短短菰蒲刺水青,翠萍开处鉴波明。画船转过垂杨外,水面风来闻乐声。[20]

可见,池中有菰、蒲等水生植物,池面上飘荡着游船,而池岸则种植着垂杨树。全真道开创者王喆(王重阳)曾长期在关中地区生活,留下了很多关于长安的诗篇。其中有《游兴庆池》:

信脚闲游兴庆池,元来只是这些儿。雨翻荷叶珍珠迸,风卷筠梢珮玉枝。

春绿夏宜红菡萏,秋澄冬显碧琉璃。琉璃清徹源流处,问著源流总不知。[21]

诗很浅白,大略写出了兴庆池四季的景致,结尾处是全真道的说教。平心而论,王喆的诗平淡乏味,缺少才情,并总是归结于“道”,文学性不强。

盛唐大明宫中最主要的殿宇是含元殿,金代诗人对其多有吟咏。赵秉文《含元殿》:

秦山从北来,宫殿何巍巍。含元遗址在,下建十丈旗。当昔休明日,轩陛朝诸夷。一旦人事改,翻坐牧羊儿。譬如元气衰,百疾攻四肢。陵夷更五代,兴亡如弈棋。尘埋梨园骨,火烧花萼碑。寝殿通樵径,宫墙插酒旗。至今明月夜,石马空闻嘶。[22]

对比了兴衰时期不同的含元殿景观,重点描绘了遗址的颓败,感叹了王朝的兴亡不定。李庭写有两首以含元殿为题的诗,其一《含元殿谣》:

南山苍苍渭水黄,含元殿上春草长。鬅头野老驾羸㹀,晓犁耕破宫中墙。

宫中行人屡回首,西望长安小于斗。喧喧车马闹红尘,毕竟几人金石寿。[23]

其二《含元殿》:

巨栋层檐切绛霞,昔年宫殿阿婆家。云埋沧海将颓日,泪湿黄台几摘瓜。

劫火并烧还快意,妖魂如在悔穷奢。区区一赋夸雄丽,千古令人笑李华。[24]

两首诗同赵秉文的诗一样通过对含元殿废墟的描摹感叹了世事的无常。

慈恩寺塔也即大雁塔堪称长安城中最为显眼的一处景观,由于其高度,当然成为了长安城内重九登高的最佳场所。宋人洪皓出使金朝被扣留,曾作有《次韵重九登慈恩寺雁塔帅漕见邀》:

秋高裘马正轻肥,节制身兼被召时。邂逅贵人争献寿,逢迎嘉节竞题诗。

心危雁塔劳君咏,家近龙沙感我思。泛菊佩萸今已矣,长安不见转凄悲。[25]

京兆府学始创于北宋景祐二年(1035),地处唐尚书省附近。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将京兆府学的一部分和附近的文庙迁到了今西安碑林现址,崇宁二年(1103),搬迁彻底完成。元祐二年(1087),镌刻于唐代的石台孝经及开成石经也从尚书省附近迁至今西安碑林。这样,府学、文庙与碑林同在一地,沿用至今。金代文人往往到京兆府学中访碑,刘仲游《观京兆府学》记叙到:

宝墨银钩蚕尾,豪文玉振金声。一览古碑辞翰,顿还旧观神明。

西秦观览古字,碑刻长安最多。未胜家藏墨迹,羲之帖换群鹅。[26]

可见,金代的京兆府学已经成了金石碑刻的渊薮,故而也成了文人墨客的乐园,到此访碑问学成为一件乐事。

长安郊外最著名的景观无疑是因唐玄宗与杨玉环爱情悲剧而家喻户晓的骊山与华清宫(池)。自从唐代白居易的《长恨歌》成为经典之后,这一主题连带骊山与华清宫(池)反复被历代诗人吟咏,金代此类诗也很多。惠吉的《骊山》写到:

唐祚方当七叶兴,侈心一动事华清。峰峦花木千重秀,楼阁云霄万丈平。

赐浴但闻专宠幸,信谗不复用贤明。直教兵震渔阳地,破碎霓裳羯鼔声。[27]

是对这一段历史的简单描摹。金代契丹人移剌霖曾任陕西路按察使,因而也作有《骊山有感二首》:

苍苔径滑明珠殿,落叶林荒羯鼓楼。渭水都来细如线,若为流得许多愁。

山下惊飞烈火灰,山头犹弄紫金杯。梦回未奏梨园曲,卧听吟风阿滥堆。[28]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首诗至今仍保留在华清池中的一处刻石中。石长64厘米,宽47厘米。1982年4月出土,现存华清池。首行:“骊山有感”,二行:“陕西路按察使移刺霖”。诗七言计4行。诗后跋17行,每行10字:“诗之兴也久矣,其源本出于国风之什,滥觞於汉魏,派演於六朝,下逮唐宋,汪洋大肆所不至。大率以练格、练意、练句、练字为法。而能少相兼自各名家而已。必求其萃,然可称道者亦不多得焉。呜呼!诗道之难也如此。按察相公人品高秀,天性奇颖,始以儒业自举,一游场屋,芥拾甲科,已而事与愿违,投笔就宦,然游戏翰墨之间,初未废其寸阴,大篇短什率皆出,前人用语不到,处士子仰之如太山北斗。向提宪关中,尝有题华清宫三绝句,远近传诵,不啻脍炙,方以不多见为恨,顷因再游,复留一绝,格愈老,意愈新,句愈健,字愈工,恬然备四练体。自非深於文章者,其孰能于此,友人贺吉甫已作传,远计乃命辽东孙极之书诸石,九嵕山许从周刻其字,晋阳旧部吏闻而喜之,复识岁月於后云。承安屠维协合书云,后七日谨跋”。[29]

金代著名书法家、画家任询绘有华清宫图,赵秉文为此专门赋诗《南麓画华清宫图》:

天宝遗事今几年,华清楼殿非人间。五家罗绮隘山谷,驱入尺纸天工闲。

豆分绣岭线泾渭,人物微茫才位置。想当睥睨下笔时,两眼犹能书细字。

乃知棘端可以造沐猴,巧夺造化非人谋。胸中度世乃吾事,坐令千里当双眸。

明皇初心小姚禹,肯比金陵一孱主。一盼聊为妖姬留,奈何坐此覆神州。

太白西去有鸟道,蜀山秦树令人老。浮云一蔽渔阳城,禄山马饱宫前草。

恩流四海一玉环,胡儿不合窥潼关。至今脂泽下蟾口,时有饮鹿疑神奸。

岂知水洗凝脂滑,一掬伤心马嵬血。多年鬼火化为碧,还绕离宫送行客。

龙岩几度过华清,笔端山高水泠泠。呜呼兴废今已矣,祗有丹青留典型。

画诗双绝兼书工,留传逊公到松公。今年盗入妫川东,火烧塔寺一洗空。

松公间关来帝里,一身与画同生死。吾闻挈瓶之智不假器,支郎大胜潼关骑。[30]

一方面描摹了唐玄宗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一方面赞叹了任询的高超画艺。冯延登的《华清故宫》[31]以及刘仲游[32]、刘方叔[33]、惠吉[34]、温迪罕氏[35]的同题诗《华清宫》都是这一主题的反映。

金诗中还有以温泉为名的,也是同一主题,如刘仲游《温泉》:

赐浴华清宠幸殊,温泉水清洗凝酥。至今西蜀逢冬月,尚画杨妃出浴图。[36]

曹之谦的《临潼温泉》:

琢玉为池浴太真,芙蓉花暖水生春。谁知寂寞千秋后,留与行人洗路尘。[37]

由于女皇武则天的广泛知名度,其与唐高宗合葬的乾陵成为后代追寻盛唐的又一处胜迹,金诗中多有反映。赵秉文作有《过乾陵》,诗前小注曰:“乾陵,故梁山也。旧有柏万株,亡矣。有石蕃王像来朝者六十四,至今犹存。下有章怀太子墓。”诗曰:

晓日上乾陵,乾陵何巍巍。前瞻对双阙,上有十丈碑。左右蕃夷像,想见朝贡时。一抔土未干,衮服易袆衣。好还虽天道,剪伐尽本支。凄凉庐陵谪,慷慨黄台辞。赖有狄相国,取日洗咸池。母后盗国鼎,吕氏非薄姬。中睿乃其子,天幸亦其宜。骊山三日火,见笑牧羊儿。如何陵上柏,独有神护持。千秋百岁后,魂魄复来兹。故山草木赭,应悔复辟迟。天回西日照,岁暮北风吹。南登乐游原,默诵昭陵诗。[38]

诗的内容浅显易晓,不再赘议。值得一提的是,金初的乾陵历经战乱,已经一片狼藉,不复望日雄观。金军将领完颜撒离喝(完颜杲)负责陕西战事,在戎马倥偬之馀,于天会十二年(1134)到乾陵游猎,看到残垣断壁,遂生感叹,命令部下加以修缮,并留下关于此事的记录,刻在著名的乾陵无字碑上。其右半部分是契丹小字,左半部分是基本对译的汉字,其记曰:“大金皇弟经略都统郎君,向臣疆场无事,猎于梁山之阳,至唐乾陵,殿庑颓然,一无所睹,爰命有司鸠工修饰。今复谒陵下,绘象一新,回廊四起,不胜欣怿,与醴阳太守酣饮而归。时天会十二年岁次甲寅仲冬十有四日。尚书职方郎中黄应期,宥州刺史王圭从行,奉命题。右译前言。”[39]

描绘乾陵的金诗还有刘仲游的《乾陵二首》[40],杨慥的《乾陵》[41]等。

原载《丝绸之路文献与文化》,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


[①]康宁:《宋诗中的长安研究》,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

[②]张美丽:《宋代词人的长安情结》,《文艺评论》,2015年第12期。

[③]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6,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1册第68页。

[④]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73,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册第499页。

[⑤]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28,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248页。

[⑥]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28,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244—245页。

[⑦]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01,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册第412页。

[⑧]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73,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册第499页。

[⑨]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48,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482页。

[⑩]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9,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1册第132页。

[11]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69,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册第434—435页。

[12]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73,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册第494页。

[13]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31,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278—279页。

[14]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57,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595页。

[15]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85,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册第140—141页。

[16]《阿房宫:没建成,也没被火烧——李毓芳在中央民族大学的讲演》,《文汇报》,2015年6月19日T14版。

[17]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46,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477页。

[18]尚永亮、刘晓:《“灞桥风雪驴子背”——一个经典意象的多元嬗变与诗、画解读》,《文艺研究》2017年第1期。

[19]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87,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册第158页。

[20]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36,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364页。

[21]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0,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1册第152页。

[22]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69,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册第433页。

[23]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45,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465页。

[24]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48,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481页。

[25]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5,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1册第66页。

[26]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80,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册第77页。

[27]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57,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596页。

[28]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88,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册第172页。

[29]王新英辑校:《全金石刻文辑校》,吉林文史出版社,2012年,第413—414页。

[30]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68,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册第415—416页。

[31]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86,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册第152页。

[32]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80,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册第77页。

[33]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57,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596页。

[34]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57,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596页。

[35]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57,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590页。

[36]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80,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册第78页。

[37]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130,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册第274页。

[38]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69,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册第433—434页。

[39]王新英辑校:《全金石刻文辑校》,吉林文史出版社,2012年,第11页。

[40]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80,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册第78页。

[41]薛瑞兆、郭明志编纂:《全金诗》卷88,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册第172—17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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