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海里的“相公鲨”（海趣12）
奇形怪状的“相公鲨鱼”
我小的时候，大连周围的海很是富有，富有得就像个自然博物馆。所有的沙滩里都埋藏着各种色彩的蛤蜊，所有的石板下面都潜伏着一群群张牙舞爪的小蟹子。你掀动一个大一点的石块，还会看到惊慌失措的小乌鱼舞动着柔软的长腿逃跑。有时，你甚至能看到蚂蚁般大小的小海马，像跳蚤一样在浅水湾里飞蹦。
现在人们看到繁忙的大连港口，当年简直就是鱼儿游戏的乐园，站在挡浪坝的长堤上，你随时都能惊喜地发现一群群黑色的、银色的或红色的大鱼，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如果有幸，你还可以在棒棰岛前端的海域目睹“过龙兵”的场景：一大群海豚排着长队在浪涛上起伏前进，激起的浪花轰轰作响，很是威武雄壮。老渔人看到此景，非常敬畏，赶快点燃香火叩拜，说这是老天爷派下来的龙兵，有些老渔人还说能听到鱼群里发出锣鼓声呢。
现在，我们只能在电视里的《动物世界》看到鲨鱼的身影了，可是大连周围的海湾，曾经也是鲨鱼的乐园。当温暖的初夏之时，你到老虎滩和付家庄的浅滩，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就可以看到小鲨鱼崽子自由自在地游戏。这些小家伙决不怕人，经常就游到你身边，当你伸手去抓它时，它只是稍微扭动一下尾巴躲开你，不紧不慢地继续在你周围游动。老渔人就说：“鲨鱼确实厉害，这么点小崽子就不怕人！”
大连港外面的海，虽然有货轮客轮航行，但却有鲨鱼出没。打渔人摇着小船，傍晚时分把一个个空酱油桶（当时商店里装酱油用的特制木桶，有半个水缸大小）放到不远的海里。那些酱油桶在海面上“阴险”地漂浮着，因为桶子下面绑着一个锋利的大铁钩，铁钩上面挂着一块肉饵。鲨鱼见到肉饵，就发了疯一样地咬上去，当然就咬到铁钩上。不过，凶狠的鲨鱼很有气力，拼命地向海下面逃遁，也就把酱油桶拖到水下，但很快就被浮力很大的酱油桶拽到水面上，于是鲨鱼再次拼命地往水下钻，又将木桶拖下去，当然，又会再次漂上来。这样反复多次，鲨鱼终于精疲力竭，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垂挂在酱油桶下面“束手就擒”。打渔人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摇着船来收获肥大的鲨鱼。
我的叔叔是个老海碰子，他告诉我，大连北面的黄龙尾海湾有奇怪的鲨鱼。为什么说奇怪呢，因为鲨鱼都是尖头尖脑，像巨大的炮弹，号称箭鲨。但黄龙尾海湾里的鲨鱼却是平头圆脑，还有两个巨大的耳朵，远远看去像古代书生戴着相公帽子，所以大连的老渔人称这种鲨鱼为相公鲨。
相公鲨在水下游动时摇头摆尾的挺滑稽，不给人危险的感觉。不过，我叔叔却谈虎色变地说，越是温和憨厚的表象越要警惕。相公鲨非常狡猾，颇有心计，表面上绝没有箭鲨那样凶狠，甚至温柔可爱。
你要是在水下扎猛子见到相公鲨，就会发现它一会儿在你左面摇摇脑袋，一会儿在你右边摆摆尾巴，真就像古时的秀才相公朝你作揖行礼。但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家伙其实是在迷惑你和观察你，首先让你放松警惕，然后寻找向你进攻的最佳角度和机会。一旦这家伙看出了你的弱点，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咔嚓”一口就咬断你的骨头……叔叔这些迷人而可怕的故事，伴随着童年的月光，让我听得目瞪口呆般的痴迷。
我最初当海碰子的年月，据说海里就有鲨鱼，有时能听到某某渔村里的谁谁被鲨鱼咬断了腿；还听说光屁股的小孩子在海边玩，有只凶猛的鲨鱼竟从水里冲到沙滩上……所以每次下海，我都有些恐惧。有时水下有些什么异常的声音或暗影，无论多么勇猛的海碰子，也都吓得不行。
问题是虽然听说鲨鱼、鲨鱼的，但从来没真正看到过鲨鱼的身影，渐渐就有些不当回事儿了。而且数年腾波踏浪，竟然产生了一种勇敢的好奇，如果真正在水下看到鲨鱼，那倒是美丽的惊险。我更多时候想到叔叔讲的相公鲨。年轻人的头脑容易发热，为此，我多次有意识地到黄龙尾海湾，潜进静静地海底，就睁大眼睛四面环顾，激动之中有点恐惧，因为担心相公鲨突然出现。
我对相公鲨真就有些童话般地幻想了，鲨鱼怎么会长得像古代的相公呢？……再是当叔叔讲到相公鲨时，我曾问过他，打渔人用酱油桶钓过相公鲨吗？叔叔用嘲弄的口气说：“你可太小看相公鲨了，它怎么会上酱油桶的当！没有一个打渔人钓过相公鲨，有时木桶下面的肉饵被吃光了，鲨鱼却没有上钩，那就是相公鲨干的……”
这使我对相公鲨又佩服又神奇，并更加向往能看它一眼。然而N多次在黄龙尾下水，却从来没看到相公鲨，甚至都没看到大一点的鱼。我的恐惧和激动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盼望。再后来，我干脆就认定叔叔是在给我编故事而已。
渐渐地海上的船只越来越多，货轮、游轮、客轮和渔轮破浪前进，浩浩荡荡，隆隆的机声从水下传导过来，震得我耳鼓轰轰作响。同时，岸上城区人烟日渐稠密，工厂放肆地膨胀扩张，无数条浑水、臭水和污水沟奔涌而出，日夜不停地向大海里流淌，清澈的海水渐渐变得浑浊，从来都是海鲜味的大海发出臭腥气。而且黄龙尾一带的海域还成为军事打靶的场地，炮弹炸得浪花飞溅，不用说相公鲨，就连小鱼小虾也吓得逃命如飞。
近些年来，电视上有了《动物世界》的节目，我这才知道真有相公鲨。这种貌似古代相公模样的鲨鱼原来学名叫双髻鲨。然而这只是通过电视屏幕看到遥远海洋里的影像。一些年轻人在电视屏幕面前惊叫：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还能有这种戴着古代相公帽子的鱼！
我只得叹着气说，其实没啥奇怪的，我们大连的海湾里原来就有。年轻人却撇着嘴不相信。我本想嘲笑他们的海洋知识太浅薄了，太不了解自己的家乡了。但我却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想到，如果我们还是如此不尊重大自然，恐怕再过几年，谁要说大连海域曾经有过什么相公鲨，连我自己都会觉得那是神话传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