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静仁:兄弟起屋|小说
文/廖静仁
【作者简介】廖静仁,文创一级,湖南省文史馆馆员,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全国第三届青创会、第八、第九届文代会代表。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中国作家》等。著作有散文集《湖湘百家文库廖静仁卷》和长篇小说集《白驹》等十余部。有作品被译成英、法等文字并入选初、高中教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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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说,人怎样才能认识自己?他是一个幽暗的被遮蔽的东西。
——代题记
一
前天上午,时光辉挂在地下车库护栏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叮咛咛、叮咛咛叫得很凶。他抬头望了一眼,并没有太当回事。心想又是那些名义上作投资而实则是放高利贷的公司打来的骚扰电话吧?他愤愤地骂了一声,呸,只有我崽才会上你们的当!遂又不声不响地埋下了戴着顶船形帽的头颅继续拖地。他这些年已经冷清惯了,除了就住在他做保洁的湘江豪庭苑的弟弟时光里偶尔在周末来电话叫他去改善一下生活,兄弟俩喝杯小酒、泡壶老茶聊聊时政叙叙旧,也就只有在收工后一二牌相约,至于还有个混蛋儿子,唉,不说也罢!但手机铃声大概只停了不到一分钟,却又一次叮咛咛、叮咛咛地叫开了,而且是一阵紧似一阵。会是哪个啊?时光辉这才放下了手中如当年平秧田时用过的耙子般款式的特制拖把,撩起衣角勾下头,抹了把黑红脸上的汗珠子,便一路小跑至护栏,去摘下了手机。
喂,你说什么?时光辉的声音里陡增了几分兴奋,连连回复说,好的,好的。
这两天他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还不时哼起了早已经过时的某京剧唱段。这天凌晨,时光辉在洒水车还未路过凤亭社区办公室前就已经起床了,灌了一壶昨晚上就烧好的老黑茶,带门上锁后,又放开步子赶往他的卫生责任区——湘江豪庭苑地下车库,他必须得在上午完成一天的工作量。这个月的2000元工资昨天下午就已经到了他卡上,但做事得有始有终呀!刚完工又雷急火急赶往世纪城物业公司郭总办公室,郭总正侧身躺在老板椅中哼京剧《失空斩》: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郭总在开福区怎么说也算得是个富二代,父亲郭豹是长沙城颇有名气的物管巨头,总公司就叫做大城物业,旗下有四家子公司,分别布局在东南西北四个城区。时光辉就是在郭董事长的大儿子郭襄管理的湘江世纪城做地下车库保洁员。郭总正把《失空斩》唱到得意处,忽感觉到有个人影已经杵在了自己身旁的办公桌前,闲敲桌沿的指头遂停了节拍,蒙头就是一句,进来也不敲下门!时光辉正要开口叫声郭总的嘴半张着,咽声后退了一步才又解释说,您没有掩门的。又连忙抬手摘下了那一顶船形遮阳帽补充道对不起,对不起!因事情紧急,怕您下班了。时光辉摘下遮阳帽的一头寸发白如芦花,国字型脸庞却黑里透红,两撇眉毛如一对卧蚕,见对方仍然是一幅尾大不掉了样范,两只卧蚕颤了几颤正要发作,目光却落在了手中的遮阳帽上,这顶遮阳帽其实是一顶牛仔帽,是他弟弟时光里前不久随省文史馆组团赴川藏线采风回来后送给他的,也顺便还送给了他一句鲁迅先生的诗,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哥,您今后的脾气该忍就还是忍着点。当老兄的自然懂得这是弟弟对他的善意劝勉,为了提醒自己的傲脾气,这顶牛仔帽他无论阴晴都有意一直戴着。
你说有急事,什么急事?郭总终于开金口问了他一句。
兄弟起屋,我得回去帮忙。时光辉有些上火了,毫不犹豫地说我是来辞工的。
你说辞工就辞工啊?得提前半个月打报告,这规矩你不懂是吧?
时光辉终于忍无可忍了,说,不就是一个月押金不退吗?说着便掉头就走。
这个犟老头!郭总赶紧起身,追到门口欲喊住时光辉说,时爹,兄弟起屋又不是你自己起屋,急成这样子做什么?来来我们再谈谈。口气便软和了很多。时下搞清洁的员工并不好找,年轻人根本就懒得干这种脏活,而年纪大的,像时爹这么肯卖力的人又如凤毛麟角,郭总也是刚刚才记起去年底自己还给这个叫时光辉的老头颁过奖的,当初还有人跟他介绍过,说时爹有个弟弟是省里的名作家。
其实时光辉也并不舍得轻易就辞去了这一份工作,他只是想来请假的,至于要请假多长的时间,得回去后再看具体情况而定,自己也毕竟是要进七十岁的人了,当初还是他弟弟托凤亭路社区廖主任帮忙才好不容易进来的,并托主任的福在社区办楼梯间给他安排了一间不要租金的房子,还以巡夜为名每月发给他600元补贴,再说在豪庭苑一干就快两年,与大多业主也混熟悉了。时爹还一直记得前年廖主任带他进同样是这间办公室时的情景,那天在办公室的是如今这位郭总的父亲郭豹董事长,并且他当时由廖主任领进门时,郭董事长也在哼唱京剧,只不过是《沙家浜》中的唱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全凭着劳动人民手一双/画出了锦绣江南鱼米香……
这首歌时爹也会唱的,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对样板戏谁都不会太陌生,于是时爹也就很放松。后来听二位交谈时,时爹才知道这位也已经是两鬓斑白的郭董事长曾下放在沅江当过知青,他如此陶醉地哼着这支曲子,没准是把知青时的洞庭湖当成是阳澄湖了?董事长是个豪爽人,对眼前这位明显能看出年龄的老人表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友好,并且还坦诚地说,我能有如今的这个位置(他指的是雄霸长沙的大城物业公司),也是因为自己跟对了人,有句时髦话说,干得好,不如同的伴好。我这也是因为有当年在沅江当知青睡过上下铺的肖主任提携才有今天的!时爹后来又从廖主任口中得知,郭董事长提到的肖主任是前年才离休的省人大常委党组书记兼副主任。
喂,时爹,有话我们好好说呀!郭总已经追了上来。
俩人后来达成的协议是,允许时爹先请半个月假。
时爹也因为想起了当年曾经对他表示过友好的郭董事长才又改变了口气,说自己也是因为兄弟起屋,想回去帮忙一时心急,如有言语不周之处,敬请谅解。
便匆匆起程赶往老家去。
二
时光辉那天回老家没有到河西去搭乘长途大巴,而是头一回破例在湘江世纪城招呼站搭了一辆黑的士,三或四人拼一台车,每人150元车费不给票,要票还得另加50元。时爹正准备上车时顺口就丢了一串四六句,本人我不要票,要票也是白要了,横竖没得地方报。不如省下这50元,节俭一点又能过三天。车上原本已经坐了三个人,副驾驶旁边坐着的是一个戴眼镜的斯文人,但此人一听这新来的老头说话蛮风趣,再探出半个头扶住眼镜一看,哈,还戴了顶牛仔帽!也就赶紧打开车门主动挪出了位子来请时爹在前排就坐,自己便挤进了后坐,并且还热心地问,老人家,您这么开心是回去喝喜酒吧?时爹连声说是的,是的!但立马又改口更正道,是我弟弟从省城回老家起新屋,要我去帮忙,这是一件比喝喜酒更值得开心的事呢!还有意说出了他弟弟的尊姓大名,并慎重地补充说,我弟弟是个著名作家,还是省长特聘的文史馆员哩!车里顿时啧啧声一片,有人就趁机起哄说,既然您是作家的老兄,那正好一路上多来几个段子让大家解解闷吧!
此提议正中时光辉下怀,他于是便说,我给各位讲一讲《三国演义》中的《空城计》如何?还没等众人有所反应,他就朗朗然道,魏国派司马懿挂帅进攻蜀国街亭,诸葛亮派马谡驻守失败。司马懿率兵乘胜直逼西城,诸葛亮无兵迎敌,但沉着镇定,大开城门,自己在城楼上弹琴唱曲。司马懿怀疑设有埋伏,引兵退去。
车内果然就喊起了叫好声,就连的士司机也听得忘记了咀嚼塞进了嘴里的槟榔。然而戴眼镜的斯文人却提出了异议,说这明显是《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在扯淡,司马是何许人?他会这么容易就中计么?时爹话锋一转说,我当初读《三国演义》时也是你这么认为的,但我弟弟却笑我只看到了作者表面的文字,而没看到文字后面的深意。我弟弟说,正因为司马是人中之龙,所以他才不会冒险去闯空城。这其实从根本上说就是司马与诸葛两人下的一个连环套,是合演的一出双簧给曹操看的……车类众人听得鸦雀无声,就连镜片后面的那双光目也呈茫然状似懂非懂,时爹却又来了一句我弟弟说,倘若司马真拿下了诸葛孔明,你想想司马凯旋回朝后会是怎样的结果?后座的眼镜顿时就吸了口凉气说,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哇塞,难怪省长会聘你弟弟做文史馆员,厉害!厉害!
那当然。时爹说,我弟弟还对《水浒》也有着不一样的理解。
眼镜却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关于《水浒》还是伟人毛爷爷的总结最到位。
你是说宋江投降了又去打方腊?时爹蓦地摘下了牛仔帽,满头白发令车内一亮说,但我弟弟则认为幸亏这帮把忠义挂在嘴上的伙计没有联手给灭了宋朝,不然轮番上演的均平富也早把中国灿烂的文化给均灭了。那才是真正的大悲哀……
车内顿时一片寂然。时爹便自负地想,看来今日有缘同车者并非白丁啊!
时爹的自负是有来历的,他曾经出生于文化世家,父亲是中西并举的有名医生,英年早逝的母亲是乡村教师,况且他自己也是上过公社中学的,古书名著看过不少,要不是在恰同学少年时遇上了那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父亲也不会被打成资产阶级医术权威而四处游街示众,按照他时光辉当年在班上的成绩,说不定如今也是个退休老教授或老专家呢!幸亏本家族还是出了我弟弟时光里……
小车忽地按了两声喇叭,司机变了档,轻轻踩了一脚刹车,车停住了。
喂,中间那个大哥,你不是说到小淹吗?司机回过头来喊道。
后坐三人面面相觑。过了有好几秒钟,眼镜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遂赶紧打开车门,自己先下了车,这才对中间的伙计说,大哥,你是还想听老爹扯白吧?
哦是的,是的,我到小淹。那位大哥如梦方醒说,我是去谒拜陶澍陵墓的。
这一下倒是跌进眼镜的饭碗里了,他十二分热心地说,我做了十多年陶澍研究,本人就姓陶,叫陶九,是陶公第九代子孙。要不我也下车,陪大哥一起去?
真是他乡遇故知,说不定你我还是兄弟呀!原来人家也是有着来历的。
车又鸣了两声喇叭,轻轻一踩油门,开动了。
时爹时光辉从反光镜中看到眼镜等在车后迅速小去,遂又探出了半个花白的头颅,此时临近中秋的太阳正缓缓西移,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资江北岸,双眸中顿时便竖起了一座临江宝塔,那叫文澜塔,为安化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于清朝(公元1836年)由陶澍回乡捐资所建。塔的上首处还建有陶澍响堂,旧址如今已做了县属中学,傍岸还有道光皇帝御赐的“印心书屋”四个大字刻于石壁……
江河万古流,文澜塔还在,陶澍响堂遗址还在,皇帝御赐的印心书屋四字还在……此时的时光辉心中不禁一阵暗喜,便脱口道,兄弟起屋,原来另有玄机啊!
车内的两人愕然,但时爹却并没有太在意,因为车已经向右拐上了株溪低水电坝,再往下游走,过了唐家观小镇,再驶去不到2000米就是他老家白驹村了。
三
时光辉是在白驹村口的联珠桥头下车的,手中提着一个塑料大包,牛仔帽依然捂在头上。他去长沙打工已经有三个年头了,这是第二次回老家,上一次是回村里找支书重新申报田地,还是村会计打电话给他的,说是责任田地花名册上没有见到他的名字了。他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娘的,老子辛辛苦苦起的一栋木屋被那报应崽给贱卖了,如今连几分责任田地你们也想黑掉我的?这话他当然是在挂了电话后才说的,心想肯定是人家在统计时给遗漏了,不然这次重新登记也不会又来电话通知自己回去补办手续。唉,这不争气的报应崽呀!只要一想到又赌又吸白粉的儿子他头就耷了。他那一次是挤长途大巴回安化的,在对河鹊坪站下车后天已经快黑了,他几乎是悄悄地进村,到一直仍然还敬自己为光辉哥的力行家里吃过了夜饭,就去找村支书办了手续,还顺便给了他一条芙蓉王香烟。这是他弟弟时光里塞给他的,还反复交待他说,千万要记得给人家,多少是一份人情。
这一次回老家时光辉的心里却是有了底气的,兄弟要在老家起新屋了,他是回来给兄弟帮忙的。下车后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早,下午五点钟。过了联珠桥,前面几栋红砖楼中最小也最矮的一栋是水稻家,也只有她这一家是小卖店。抬头一看门却关着,于是下意识地掏出了只剩几支的蓝版金圣牌烟来,这种烟在长沙零担上卖5块钱一包,过滤咀和几十块钱一包的差不多,他平时只抽这种烟。偶尔去弟弟家,侄儿时间也会给他烟抽,当然至少是30块一包的,但他自己不舍得抽,只放在口袋里,若是碰上混熟悉了的业主时才递一支,还会很自豪地说一句,我弟弟也住这个苑,这烟就是我侄儿送给我的。弄得对方一头雾水。
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侄儿,当年儿子在广东那边打工犯了事,被刑拘了几个月后他叔叔和婶婶好心收留他,想让他在儿子时间刚开不久的餐馆白天帮堂弟买买菜,晚上住店里值班巡夜,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也好帮他成个家呀!但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没过几月他居然潜入堂弟的新房,把新郎新娘的订婚戒指和金银首饰等全都卷走了,从此一去无消息。也就是因为有这件无脸见人的事在先,以至于兄弟俩后来见面也多少觉得有些尴尬,要不然按照弟弟时光里的性格,他肯定会在起新屋时给自己的兄长他留出一间,但即使真是这样他也不会去住,倘若那报应儿子哪天又回来找父亲了,这不又是引狼入室吗?我不能再对不住弟弟了!时光辉多次在心里说。不过好在时爹天性乐观豁达,在人生渐入老境后,又还能偶尔与凡事信奉中庸之道的弟弟聚在一起喝几杯小酒,泡一壶老茶畅谈一番从前读过的古书,弟弟也曾旁敲侧击劝导他少去与人打牌或打麻将,弟弟的话他当然信。他也常自我安慰说,老天爷是公平的,没有给我一个好儿子,却给了我一个好身体。不过也确实,进七十岁的人了身体仍硬朗,至于今后,今后再说吧!
不知不觉就进入村口的田塅了,忽听到前面有打稻机的嗡嗡声,时爹抬首循声望去,是一个女人的身影,他忽然记起这应该就是水稻的责任田,心里就不由得格登了一下,这也是个苦命人啊!她早年间去上海打工,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还怀了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男人的孩子。但水稻的心是水做的,说自己和那男的纵有千错万错,孩子无错,于是咬牙开了家小店,不但把孩子哺养成人,如今还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然而她本人却至今不敢再与任何男人发生任何感情……
其实令时光辉感到心里颤抖的还有这村口的一大片田塅,这里曾经是多么有生机的一片水稻田啊!可是这些年来凡有能力在外面找到事做的男女青壮、也包括像自己这样的孤老头都离乡背井去城里打工挣钱了,田土抛荒也根本就无人心疼,虽然最近两年上面像忽然发现有哪不对头,既是下发专门文件重新丈量田地提倡土地有序流转,又是下拨专款新建或修擅村支部和村民委员会办公楼,但是散失的人心又几时能够收得拢来呢?就说眼前这片上好的田塅,不也被有人钻空子打着流转的幌子四处都种植了经济林吗?幸亏还有水稻家的这几坵田稻……
水稻,水稻!时光辉居然放下了手中行囊,他这是忍不住手痒要去帮忙了。
打稻机的嗡嗡声骤然停了,水稻一定是听到有人在叫她,遂抬首仰脸,在江对岸白羊山顶照过来的夕阳的映衬下,年近50的水稻是如此地美丽!她也看见正准备下田的时光辉了,便赶紧挥着手说,时叔,你这是回家帮你兄弟的忙吧?
是的,是的,时叔自豪地说,我兄弟起屋,我都不来帮忙还有谁帮忙呀!
那您不要下田呀,只剩下几手禾了。还是赶紧去你堂叔家吧,你兄弟刚过去。
你说什么?刚才你看到我兄弟了?时光辉当即就止住了脚步。
是呀!水稻用指尖撩了一下晚风吹乱的发丝说,他刚从唐家观买了菜回去呢。
时光里这次回老家起屋,父子俩就寄居在他堂叔家,因为老婆要留在省城长沙帮儿媳带孩子,他们父子俩的分工是,父亲留在家里负责做饭,儿子负责在工地上监工和采购材料。这也是那天弟弟时光里在电话中跟他兄长时光辉说过的。
时光辉于是就没有再迟疑,提起塑料包就往堂叔家赶过去,远远地他就看见从檐前屋角溢出的淡蓝色的炊烟了,也想像得出自己弟弟一介书生在厨房里忙活的窘态,于是把牛仔帽也摘下了,一路小跑向堂叔家并高声喊道:光里,时光里!
从厨房里走出的弟弟身系围裙,脸上却被柴烟捈了斑驳的油画,傻傻地望着头顶雪山的兄长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时光辉说,我来迟了,等结了账才动身的。
夕阳晚照里,时光辉已经把手中的牛仔帽和塑料袋扔进了堂屋,想走过去拥抱他的弟弟,又觉得有些不太习惯,于是也傻傻地立在原处,如一根老树桩……
当晚,吃过晚饭后时光辉就扛一床被子说要到工地的工棚里去睡,且拦也拦不住。看着老兄渐去渐远的背影在暮色中消逝,时光里心头一热便掏出手机写道:
我的老兄回来了
在城里打工的老兄回来了
他的行李是一包旧衣服
有好几件还是从我那捡去的
他原本有一个完美的家庭
唉,怎么说呢
一切都是命运又不是命运
我嫂子36岁那年去世后
这个家就散了
更惨的是儿子还染上了毒瘾
他那天在电话里跟我说
要不是你建房需要人手
我还干两年
就可以存足十万元钱了
只要人能动
在房前屋后种点小菜
勉强的日子还是勉强过得去的
再有两天公司就发工资了
钱到手我就来帮你去工地上守材料
还有给混凝土柱子和砖墙浇水
如今的农村已经不再安全
几乎人人都是刁民
虽然不敢明抢
但工地上肯定是要人守着的
不然东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刚回吃过晚饭就说要到工地上去
且留下一包行李
留下一个远山近水的背影
这就是我的快进70岁的亲哥哥
难怪古人说
打虎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
写罢一堆即兴长短句,时光里手指一点想也没想便推送到了微信朋友圈。
夜幕看着看着就合拢了,归鸟的啁啾声已然远去,唯有习惯于黑夜的蝙蝠在低空里穿梭,时光里不禁喃喃自语地哼起了少时与兄长唱过那一首古老的童谣:
檐壁鼠,飞屋高
我们兄弟齐长高
长得要比青山高
……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一道青色山脉正隐隐地卧在远处。朦胧而又清晰……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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