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刘学福《樱桃笑了》
文/刘学福
【作者简介】刘学福,文学学士,心理学硕士,国家一级人力资源管理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现任教于陕西省铜川市第一中学,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铜川市作家协会会员,铜川市新区作家协会理事,《铜川日报》特约记者,创立铜川市一中新区校区“晨风文学社”,创办校《晨风报》并担任主编。吾手写吾心,威严中不乏平和,庄重中不失诙谐,在国家、省、市级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随笔、小说、诗歌等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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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风已经略带了几分潮热,吹进了这个正处在开发中的城市,也吹进了走了几年背运的老万的樱桃园。
也不知道是老万的婆姨在冥冥中的保佑,还是怎么的,这个春天老万的樱桃园一下子红火了起来,金贵了起来。樱桃还在枝上调皮玩耍的时候,一拨一拨的生意人都探宝似的来到了老万的樱桃园里。来人笑眯眯地给坐在田埂上的老万点燃香烟后,好像对悬挂在树枝上的惹人喜爱的樱桃并不感兴趣,而是都要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对着不远处的市政府大楼和柏油马路比划着,不时地对着手机说些什么,临走时,都要给老万神秘地翻几下肉嘟嘟的巴掌,留下一张张彩色晃眼的名片。老万不知道这些操各地口音的生意人买这块地干嘛,但从他们风风火火的形状里,老万看出自己的这块地眼下很值钱,而且对这个城市的未来很重要。
老万的樱桃园位于城乡结合处,按那些怀揣图纸的生意人的话说,属于待开发的处女地。这就意味着老万经营了二十多年的樱桃园会像黑板上的粉笔字,很快就要被人抹去。想着那些朝夕相处、知疼知爱的樱桃树,将在推土机挖掘机大铲的挥舞下血泪扑地、骨肉分离,老万就悲伤烦躁了起来。老万的婆姨在开垦樱桃园时,累倒在樱桃树下再没起来。老万常想,那些躯干丰腴枝叶繁茂的樱桃树,就是婆姨结实的身板和温柔的手臂。
“樱桃好吃,树难栽,”老万知道这个理,每年开春,樱桃树发芽披绿,老万的心里就痒痒起来,怀里像揣着婆姨年轻时兔子一样的小拳头。每一棵树上挂了最红最大的樱桃时,老万都要先摘了下来给婆姨尝去,说这是裹了血的汗珠珠。老万的两个儿子都生在樱桃园里,和樱桃树一起长大,是用婆姨的一个个血珠珠换来钱读完了大学又留在了北京和上海。儿子是放飞的鸽子,飞累的时候终会回到樱桃园的。樱桃园是他们的巢。这样的念想使老万增添了精神,没日没夜地翻地上肥剪枝,用扁担挑着两筐樱桃沿街叫卖。
但让老万忧心的是,樱桃园的生意不知为啥越来越不景气了。在离他家樱桃园不足十里外的环城路一带开辟了大片的樱桃园,从国外引进了许多新品种,而且常有一些黄头发蓝眼睛的人来参观品尝。老万的樱桃园几乎被人遗忘。老万也主动去参观了那个樱桃园基地,回来后,像霜煞的樱桃树,蔫了脑袋。没了精神的老万正为今春的樱桃销路苦恼着脸时,来园子里比划图纸的外地人向他翻了四下巴掌。老万的心像给谁摔在了弹簧上,要蹦出胸膛。撒泡尿的工夫就能走过来的屁大点地,能值20万?望着一脸愁容的串串樱桃,老万突然就有了决心,20万干点啥不行,干嘛死守这这屁大点地!老万的决心经过了一夜的春雨后,开始动摇了。老万听见春雨吧嗒吧嗒打在樱桃树上,像打在婆姨、儿子和自己的身上。老万感到很冷,想到了自己的晚年。没有了根的人,就是无枝可挂的叶子,那咋成!
老万正犹豫着,一串串樱桃赛跑似的就成熟了。五一节的几天假日里,一拨一拨的城里人和外地游客像笼子里关久了的鸟,没命地往樱桃园里飞。来人手里握着一张张彩印的日报,指着一片题为《精神家园》的文章。对老万说着这地方很美什么的,我们只是来坐一坐,静一静,享受一下阳光和空气,这些都给你付钱。老万看见樱桃园里的老枯木、老树根、老土墙、老土屋以及鸡、狗、草帽和镰刀什么的,都被照成了照片亮在报纸上。老万想照照片的人一定是眼神不好,红莹莹的樱桃不照却照些老土的东西。但老万还是觉得自己很风光,樱桃园很风光,就挑了最好的樱桃招待客人。
老万觉得破了顶的草帽和豁了口的镰刀挂在耀眼的樱桃旁很不合时宜,就像光艳待嫁的姑娘身边站着身穿棉袄腰系麻绳的愣后生,想摘了放回土屋,却被好奇的城里人拿了去做道具,学做农人状。那堵满是老鼠洞的土墙该拆了去,砌成光溜溜的水泥砖墙,爱攀墙猴一样的城里人就不会弄土了衣裳,尤其是土墙上那些随风摇晃的蒿草,很委屈地言说着主人的疏懒。老万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对不起报纸上很风光的樱桃园。
老万坐在田埂上独自乐呵着,就有一拨一拨的人过来和他勾肩搭背合影留念。老万感到自己是电视上的明星或者景点上的弥勒佛什么的。热热闹闹地过完五一假后,老万的樱桃只用去了一小半,可收入却超过了三四年的总和,剩下的樱桃被慕名而来的商贩们订购一空。望着空空的樱桃树,老万想这世界真是奇了怪了,阳光和空气也都值钱,烂草帽破土墙也有人喜欢。老万按名片上的电话给翻了四下巴掌的外地人打了个电话,说他的樱桃园不卖了,他要就着樱桃卖阳光和空气,老万听见电话那头的人怪怪地笑了。老万风风火火地考察了城里人的时尚消费后,要在樱桃园里建一些啤酒屋茶楼什么的,他想像报纸上说的那样欲将樱桃园这块“蛋糕”做大。
就在老万拆老土墙砍掉老枯木的时候,给樱桃园写报道的女记者来了。看着老万卡通似的从土灰里钻出来,女记者的身子就笑成了风里的樱桃树,老万想那些照片一定是女记者笑成这个样子时照的。女记者说老万你这是给钱撑的是不?!你这园子靠的就是自自然然的东西,人们来这叫返朴归真,回归自然。见老万一脸云雾的样子,女记者将自己的意思通俗地说了一遍。老万树皮一样的脸舒展了,城里人在钢筋水泥里闷久了,来这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花钱买城里没有的东西。
老万记得在上海和北京工作的儿子也曾就这样说过,于是就更加坚定了儿子是鸽子、园子是巢的想法。老万歉意地拿出给未过门的儿媳妇专门留下的一树最好的樱桃招待女记者,说我原以为姜是老的辣,酒是陈的香,现在我明白了,再老再陈的东西也要和人们不断变化的口味合上拍。老万那天喝了很多酒,兴致很浓地说着园子的辉煌经历,末了说没见你采访咋地就照了照片见了报。女记者说她本来要随省市搞开发的考察团下基层写城市未来经济发展报道的,来了趟樱桃园,就写了城市建设不仅需要高楼企业,更需要生态绿色的报道。
老万樱桃园很快被树立成本地阳光产业的典型,骄傲地挺立在高楼和企业排出的污水与烟尘之间。尽管此时已是秋天,而且秋雨一场冷过一场,树叶一天少于一天,但来樱桃园的人络绎不绝。休闲的人们品着老万煮的茶,听着秋风吹动树枝的声音,很陶醉的样子。阳光静静地照在樱桃树上,老万好像看到了一串串樱桃在风中摇曳、微笑。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