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毛颖《深水爆破》(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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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卷八·余波

87

高速路青源服务区“车祸”发生后第一时间,向阳当场控制了吴为,以检察官身份联络坪川市公安局,最及时提供了肇事车辆线索,并要求公安局派警车来接他们。

卢雪雁比公安局早来大约半小时,跟她之前和向阳说的到达时间基本吻合。

她完全被苗苗的惨死吓懵,哆哆嗦嗦语无伦次。

向阳从她公文包里翻出稍早前她电话里说要带过来的资料,果然如他所料,是带有刘冬鸣痕迹的纸质文件。卢雪雁情绪很不稳定,向阳什么都没问,悄然收藏好资料,紧紧搂住她,盯紧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吴为,等来公安局的人。

当日稍晚,吴为被坪川市公安局临时拘押。

几乎同时,肇事司机的踪迹被发现。

因变故突然、剧烈,后果严重,向阳取消了本打算风雨无阻也要促成的省城之行,带着卢雪雁,严密包裹好全部本来准备带去省城提交的材料,开吴为的车,跟警车返回坪川。

途中,卢雪雁很肯定地说她手机最近只通话两次,第一次是她打给向阳,第二次是向阳打给她,不管之前还是之后,她都跟吴为没有过任何联系。向阳相信她,认定之前吴为说向阳手机信号有问题,卢雪雁打不通只好打给他那些话都是谎言!

“他大概不会想到,你到的时候我还活着。所以也根本不怕咱们核对。”向阳阴森森说。

卢雪雁让他的话和语气吓得浑身颤抖。

“你说——”她的声音也在颤抖。“怎么会……那个材料,冬鸣的,就这么突然一下子出现了呢?”很明显,她想另外说个话题,既打破让人心悸的沉默,又避开吴为和“车祸”。

可是,向阳明白,此时此刻,任何话题,都不能真正排解他们心里的创痛。

“怎么可能突然一下子出现呢?”向阳像自语,又像反问。

“不可能啊……”他不禁虚眼,露出卢雪雁从没见过更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杀气。

卢雪雁感到窒息般的恐惧,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可就是发不出声。

“他们时间算计得非常精密。”向阳似乎恢复了平静。“不排除吴为实时控制的可能。他们非常了解你,甚至把你接到邮件之后辨别内容考虑应对的时间都算准了。”

“没明白。”卢雪雁懵懂地说,声音还是颤的。

“不早不晚,刚好我们要到青源服务区的时候,你来电话。我猜,如果你不说要追来,吴为也会这样建议,并且同时建议我们在青源服务区等你来。那辆车,是早就停在那儿的。到服务区后,我先进的大厅,苗苗紧跟,是吴为特意让她紧跟着我的,而他迟了一会儿才进来找我们。这个时间差,足以完成谋杀的部署!当然,事先需要基本安排妥当。然后,他谎称你给我来电打不通改给他打,顺理成章地把我支到路上,暴露在那辆车的杀伤范围之内!”

“天哪!”卢雪雁失声惊呼。

“我当时真的是一门心思地想要望见你,毫无防备。如果不是苗苗……我不敢想。我也想不出,苗苗是怎么发现不对的。她正直、果断、身手敏捷,关键时候选择相信我、帮助我!所有这些,只要缺失其中任何一点,我都死定了!像她那样……”

“别说了!”卢雪雁歇斯底里地叫喊。

“天杀的王八蛋!”她嘶吼。

“为什么呀!你们不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吗?!”

向阳不应声,任由卢雪雁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进入坪川地界后,他平静地说:“那份资料,刘冬鸣的,恐怕不能用。”

“为什么?”

“因为可能是经过处理的。让你第一眼看不出问题。它的出现,最主要的目的,甚至可以说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我锁定在青源服务区,等待死亡!”

卢雪雁怔怔看着车窗外,突然作呕,一发不可收,吐得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

“我要死了!”她瘫软在副驾席上,无力地抚弄胸口。

“真的。我都不想活了……让我死吧。太可怕了!太黑暗了!!”

向阳敲响苗香家门的时候,公安干警正循迹往省城方向追捕“车祸”肇事司机。

苗香看向阳的样子和姐姐的棒球帽,猜出发生了不幸,但万没想到姐姐死的那么惨。

向阳始终对她坚称苗苗死于车祸,是为保护他。苗香想看姐姐最后一眼,向阳先是说在检验,后来又说火化了,着实让苗香撕巴了一顿,搞得他到处是挫伤和抓痕。苗香说恨他,他“吃”了她唯一的姐姐,还不让她见姐姐最后一面。向阳什么都不说,任由她哭闹。

“车祸”次日凌晨,肇事司机在省城被捕,当即承认被收买利用交通工具蓄意谋杀的罪行。其所供述的“买家”外貌特征,与马肖具有80%以上的相似度!

“车祸”发生后不到20小时,省公安厅发布了对马肖的通缉令。雷涌告诉向阳,马肖不好抓。向阳说抓不抓得到,什么时候能抓到,现时看不是最要紧的事。雷涌又告诉向阳,吴为什么都不说,好像就等48小时到点儿走人似的,问向阳到底有多大把握说吴为有问题。

“百分之一百!”向阳铿锵作答。雷涌倒吸口凉气。

向阳提出想跟吴为谈话,雷涌觉得手续有问题,比较敏感。向阳认同,稳定情绪后画了个表格给雷涌,是个问题清单,连带吴为针对问题可能做出的微妙身体反应的特征、关键点。

“不要期待他给出语言答复。”向阳强调。

“监控录像采用高清晰拍摄,任何细节都别落下!”他嘱咐。

“相信我!他一定会表露出什么,我一定能看懂!这个世界上,比我还了解他的人,最多一两个。也可能根本都没有!”他说话时不自觉地有点儿咬牙切齿。

因为肇事司机的指认,吴为涉嫌参与谋杀有了基本证据,被检察院正式批捕。为保险,孟宪军段大宝亲自沟通,要将他押解去省城看管。向阳到底没跟他谈,委托卢雪雁替他关照苗香,又致电北京的曹筝,说这边拖住了,要晚回去几天,请替他关照木春花、管理照顾木春花的护工。安排妥当后,他搭乘押解吴为的警车去了省城,把之前要去办的事情办了。

“车祸”前一天,尹国彬钟岩被黄耀力召去省城开会。得知向阳没死,尹国彬坐卧不安。得知吴为被捕,他更加紧张,借故想要回坪川。黄耀力告诉他,曹老近日要来省城,点名要见他,建议他安心等等,正好也休息休息,调剂一下。

尹国彬不知曹老正是针对他的一系列调查的总指挥,不仅没更紧张,反而像多了屏障一样,镇定了许多,密令闻九庆尽一切可能最快最大程度稳住高玥杨帆高珏这些人,说没什么可怕的,向阳掌握的东西,应该不会比吴为套出来的多多少;事情到了这一步,吴为应该很清楚“游戏规则”;无论如何,在形势进一步明朗化之前,所有人都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他哪儿知道,闻九庆的所有通讯渠道,都已被秘密监控。他指示给闻九庆的每个字,都几乎没有任何拖延地流向曹老。

黄耀力“非正式”地向他“透露”赵东昌李岚赵东铭已被“非公开”停职、赵东昌有可能马上就被“双规”的“内部消息”时,他心里更安稳了,妄自揣摩黄耀力“透露”的消息和“透露”本身,都跟曹老点名要见他有关。大松口气之余,他又给闻九庆去了一道密令:一切如常,外松内紧。密切看好一鸣。

闻九庆从来相信尹国彬。虽然尹国彬没多说什么,可他已猜想出有可能是在省城出现了转机,向阳没杀成,弄不好坏事变好事了。可高玥并不敢信眼前这道坎儿能顺顺当当过去,暗示老公杨帆和弟弟高珏要“早作准备”。

高珏经济问题严重,不敢怠慢,暗地筹划卷款脱身。

杨帆却觉得老婆“神经过敏”,并且认为即便尹国彬出了什么问题,他也不至于倒霉到底。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这样的意思:他跟尹国彬吴为闻九庆都不一样,甚至跟老婆也不一样。那些“脏事儿”,认真说起来,他都没沾手,真要想撇清是完全可以的。最多,他就是有点儿“经济问题”,跟“大鳄”们比起来,九牛一毛……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高玥觉得杨帆不仅仅是“麻痹大意”,而是早就给自己想好了退路。这个“自己”,仅指杨帆本人,甚至不包括她这个妻子。所以,她悄然做起了“分隔”准备,最低限度是要把女儿“妥当安排”了。之前,她已联系好送琳琳出国留学,基本属于“说走就走”状态。可琳琳总跟着卢长平,根本没有“出去”的“积极性”。

原本,高玥觉得,卢长平也好,周子衡也好,总都还算是琳琳可以“跟随”的“可靠线路”。可谋杀向阳失败、吴为被捕,整个形势就都变了。此时,她不能指望任何“外力”来“照应”女儿,当务之急,是把女儿先送出去。

她不想让女儿吃自己的挂落,甚至不想让女儿知道她“母亲”角色之外的一切其他。她背着杨帆和琳琳,秘密联系并没被卷入近前危机的浦文,商定诱骗女儿出国的办法。

浦文满口答应,但心里却第一次有了另外的盘算——高玥的委托,让人感觉像在“交代后事”。高玥要是出事,之前的关系链条就必须要“调整”。他试探着跟高玥“开价”,高玥近乎“忍气吞声”的反应,更让他胆子大了起来。

杨帆并不知高玥的动作,真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大事儿。或者说,不管出了什么毛病,他都有机会有底气把自己的一切行为都解释为“执行尹书记的指示”。所以,他真的按闻九庆交代的,安之若素,一切如常。高玥忽然说要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特意回了趟家,打算梳洗打扮一番,想着在继女琳琳面前“抖抖范儿”。

他怎么也想不到,哼着小调开门进家的瞬间,背后忽然袭来精装高佻身形,大力把他推进家,紧随而入,关死门。他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对方擒住,冷冰冰的枪口顶住太阳穴!

他不认识马肖,以为是“随机”的入户抢劫,还故作镇静地“侃价”。

10分钟后,他才明白,这不是一般的抢劫,对方手里的枪,也不是吓唬人的玩具。

高玥和琳琳在餐厅等得着急,正要给杨帆去电话催促,杨帆电话打来了,慌慌张张要高玥赶紧凑二百万救他的命。高玥倒吸口冷气,急忙避开女儿到僻静地方,让杨帆把电话交给挟持他的人。然后,她电话跟马肖谈判,想让马肖明白,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撇下他,多少年交情,用不着来这手,二百万她马上凑不到,家里所有现金和值钱东西任他拿;要是不给她这个面子,杨帆没多大价值,他挟持了去也不顶用……

话没说完,电话那边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高玥浑身一激灵,顿时心跳乱了,冷汗狂出,大张着嘴说不出话。

她扶住就近的墙,努力缓过气儿来,战战兢兢问怎么了。

电话那头,马肖阴森森说:“你不是说他没价值吗。”

高玥突然歇斯底里嘶喊:“你混蛋!找死啊!”

“答对了!”马肖怒吼。“别动地方啊,我知道你们在哪儿。你的死鬼老公都告诉我了。”

马肖口里的“你们”,让高玥彻底站不住了。

“别——别这样……”她努力发声,身体不由自主往下溜。“我知道你不会。”

说着话,她无意识地四顾,突然僵住——五六步外走廊拐角处,琳琳倚墙而立,正满眼惊惧地看着她。短暂对视后,高玥突然像回复了元气一样,狠狠挂断手机,冲女儿伸手。

琳琳从偷听到“不该听到的话”的震惊中警醒,急切冲过来拉扯母亲。

“妈,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妈您说话啊!妈,我害怕!”

高玥努力站稳,垂死般喘息着,颤抖冰冷的手抚摸女儿头发,虚弱地说:“不怕,跟妈妈走。有妈妈在,什么都不用怕。”

突然,她整个人僵住,美丽的大眼睛怔怔看住女儿,嘴角流出长长一道口水,瞳孔迅速放大。高琳琳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突然直挺挺仰倒在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倏而闭上了眼睛。

88

高玥突发大面积心梗。幸而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

高玥脱离生命危险的时候,警方接到市民报案,随即在距离高玥犯病的餐厅三四百米外路边违章停放的无牌照轿车里,发现了杨帆的尸体。

很明显,杨帆是被枪击头部当场死亡。现场提取到五四式手枪弹头和弹壳。

警方随后很快发现,高玥杨帆的家被洗劫,所有现金和值钱物件均被盗。

通过痕迹学侦查和五四手枪的线索,雷涌高度怀疑作案人是马肖。从高琳琳反映的情况推测,作案人有可能跟高玥认识,甚至很熟悉。

高玥醒来后接受讯问,承认认识马肖,但否认与其有交往,称之所以认识马肖,是由于马丽的缘故,但也只是认识,基本没有任何了解。至于杨帆被杀和家中被盗,她坚称不知究竟,只知道老公被歹徒挟持,她电话里是在跟歹徒谈判……

不管怎么劝,高琳琳都坚决不肯离开母亲半步,更别说离开坪川出国了。高玥无奈,偷偷给浦文去消息,说之前商定的计划暂缓。

看着女儿不舍昼夜地陪护照顾,她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泪。好几次,她都想拉住女儿倾诉,把自己的真实面目告诉给女儿,可终究没敢。

枪杀杨帆,是马肖“一时冲动”的结果。之所以会冲动,是因为马肖觉得被高玥“抛弃”甚至“出卖”了。之所以他会这样觉得,是因为高玥承诺汇给他的钱一直没收到,弄得他措手不及、穷途末路。

他并不知道,收不到钱,并不是因为高玥耍赖,而是因为高玥给他汇钱的那个经营多年的秘密账户,被官方秘密冻结了。

原本,高玥并没意识到这个情况。可当她听见索了杨帆性命的那声枪响过后,很快就想到这一层。她犯病,差点儿丢了命,更是因为账户出了“大问题”,而不是因为杨帆死于非命。那个账户非常隐秘,除了银行客服经理,几乎没人知道。如果连这个账户都被盯上了,她差不多就算“全透明”了!

病床上的高玥,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衰弱、无助。要不是女儿,她可能根本就倒下再醒不过来了。

恍惚间,女儿忙里忙外的身影,好像是她还活着的唯一证据。她似乎能感觉到女儿体温的暖意。当女儿的身影出了她模糊迷离的视线时,她会觉得从头到脚的冰冷,像整个人泡在冰水里。女儿的身影重回视线,她马上就会感到温暖,感到生机。

女儿忙罢,近近地坐在她身边,小孩子似的依偎着她,把她没输液的那只手拢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妈,您手好凉。是不是很冷?”女儿关切地问,同时给她拉紧被子,想把她的手塞进被子。她不肯,示意女儿继续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你的手暖和。”她虚弱地说。

女儿握住她的手,不松不紧。

“那就这样暖着。我其实好想这样拉着妈妈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妈妈就不拉着我的手了。我知道,妈妈想让我长大,自立。可我好想回到小时候……您病了,我偷偷想,病了有病了的好,我可以好好照顾妈妈,天天都看得见妈妈了……是不是很坏,很没良心……”

高琳琳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高玥不知道,琳琳已知道她们是亲母女;也没想到,女儿远比她以为的要成熟、坚强、善于应变。

抢救之初,高玥被医院下过“病危通知书”;已经成年,显然心智健全、具备法定行为能力的高琳琳,作为“唯一法定直系亲属”,得以看到她的病例,无意间注意到她病例中“生育史”一栏有涂抹痕迹。一直想探究自己身世的姑娘,心血来潮般把送医时母亲留在自己衣服上的头发,拿去跟自己的基因样本做DNA测试比对,竟真的证实高玥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为什么亲生当领养?”她偷偷打电话问卢长平。

“一定有苦衷吧。”卢长平答得很谨慎。“不管怎么,我都相信,天底下的母亲,都爱她们的孩子。用她们认为对孩子最好的方式,而不是用对她们自己最合适的方式……”

虽然,高琳琳没跟卢长平说她提问的对象就是自己和高玥,可卢长平能感觉到。

卢长平善意的解释,让琳琳觉得母亲好可怜,让她一靠近母亲,一触碰到母亲,就止不住流泪。她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去问多余的问题,拼命想止住眼泪。

高玥爱抚地帮她抹眼泪:“不哭,孩子。”

高琳琳动情地扑入母亲的胸怀,抽噎地叫“妈”、“妈妈”,不停地叫。

这时候,高玥察觉出了“不对劲”,怅然发呆。

过了很久,等琳琳渐渐平息下来,从她怀里直起,她定定看住女儿,温柔但坚定地拉住女儿的手,尽量平静地说:“有什么想要问妈妈的么?”

琳琳怔了怔,缓缓摇头。

高玥不知是轻松还是失望地叹息一声,拉着琳琳的手轻轻骚动。俄顷,她换出亲密柔美的笑容,举重若轻地说:“那,我来问你吧。”

琳琳迟疑一下,轻轻点头,专注看她,眼里带着只有亲人之间才有的温暖颜色。

高玥闭了一下眼,鼓起勇气开口:“我们,你,我,跟警察说的,是不是不一样啊?”

向阳打曹筝手机,让她帮着嘱咐护理木春花的护工:北京越来越干燥,记得给木春花清洗时擦点儿婴儿油在身上。曹筝总忘不了跟他斗嘴,问他干嘛不自己跟护工说。向阳显然没心思调侃,简单答说没记下护工电话号码。

曹筝对坪川这边发生的情况基本都了解,本想调侃调侃让向阳心里稍稍放松一下,一听向阳那话,马上收了调皮,郑重其事劝他振作点儿,很多事可以往坏里变,也能往好里变,没有绝对。

向阳内心不无感激,很想再说点儿什么,可真的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话可说。

曹筝电话那头儿等了半天不得回应,就笑笑说“忙去吧。跟我这种不爱动脑筋的人用不着太费神。这边放心,什么都耽误不了。”

挂上电话,向阳就再度踏上去省城的路。刚上高速,就接到卢长平电话,是替高琳琳转达高玥的意思,说想跟他谈谈。这让他十分意外。

当时,向阳确实觉得,高玥的这个“邀请”非同小可,认为及时迎合她,应该比去省城做材料分析要急迫——如果高玥能提供些新情况,材料分析就等于会多出新内容,原本有些看似还不怎么“通”的地方,或许就能“打通”,构成完整的逻辑链条。甚至,他想,还有可能从高玥那儿挖掘出一些新证据。所以,稍稍犹豫过后,他就电话通知在省城等他的杜立德,说这边有点儿情况,请示能否晚过去半天到一天。

杜立德同意,没问到底什么情况,向阳也就没说——他觉得没什么把握,暂时不想因为这个取舍跟杜立德或者任何人争执、论证。

后来,事实证明,他留下见高玥而没及时按约定去省城,是个错误。因为高玥告诉他的,并没什么必须“先”得到的“急迫的新情况”,甚至都没有多少是曹老领衔的调查没覆盖到的。跟向阳的会面、倾谈,更多是为她自己的“下一步”谋划做铺垫。而因为她的这个个人小算盘,向阳拖延了计划好的行程,错过了省城的重大变故。按杜立德的话说,如果他没改变计划,按时去了省城,有可能,那个致使“全盘巨变”的变故,有机会可以避免。

杜立德说的致使“全盘巨变”的变故,是尹国彬失踪!

尽管已通过前面的调查,得到了诸多线索和谓为有力的证据,但因为种种原因、牵涉,纪委巡视组会同G省高层慎重商议,仍决定暂不对尹国彬“采取措施”。按杜立德建议,等向阳再到省城,领衔分析调查材料,“打通”其中几个关键环节后,再酌定是否正式“控制”尹国彬。为稳住尹国彬,现阶段,是由黄耀力以曹老为“饵”,暂时性地把尹国彬拖在省城。

日前,尹国彬提出,又到了地区经济年度“收官之战”的时候,他在省城等曹老,想让钟岩先回坪川把工作抓起来。

钟岩跟曹老并无直接渊源,如不同意让其返回坪川,只怕引起尹国彬怀疑。因此,上面,黄耀力和巡视组组长王富春商议,下面,杜立德跟向阳了解,会同起来认为,钟岩“能量”较小,“问题”也相对少,可以“放”,要求坪川方面“无缝接应”——钟岩一到坪川,马上控制住,并在省城这边对尹国彬采取措施之前封锁消息。

为不使尹国彬起疑,经巡视组审慎商定,钟岩从省城驻地至坪川境内的路程,不予明确“监管”。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本来安排午后离开,临出发,尹国彬突然让住在隔壁的钟岩到他房间,说要交代一下工作。秘密监视的巡视组人员,为防暴露,离的较远,只盯住省委招待所尹国彬和钟岩的房间门,偶尔凑近,能听见尹国彬房间里有问有答的说话声。

一直到黄昏时分,尹国彬才“放”钟岩走。黄昏天色黯淡但照明尚未自动开启的昏暗中,远远监视的巡视组监控人员,看到钟岩从尹国彬房间出来,进了自己房间,俄顷穿了风衣拉了箱子出房间往外,风衣立着领子。这符合向阳介绍的钟岩的特征。招待所外,省委派来送行的人接到尹国彬电话,为拖延致歉,说钟岩马上出来,希望马上启程。他们随即接到监控的巡视组人员的“放行”信号,便急匆匆把出招待所的穿风衣拉箱子的人带上车。

车子离开,巡视组监控人员一直盯着尹国彬房间,看见里面人影像在看文件,间或走动,未予惊扰。这边,送钟岩的车到青源服务区,车上的“钟岩”忽然咳嗽不止,要求在服务区暂停方便一下。随行不敢怠慢,停在了青源服务区。

车子一停,“钟岩”就剧烈咳嗽着急匆匆下车冲向卫生间,箱子留在了车上。随行人员跟到卫生间外,经过数度人来人往未见“钟岩”出来,就进去询问,却不见有人。

他们警觉起来,挨个推开如厕小室门,最后发现“钟岩”的风衣时,他们才确定,“钟岩”逃跑了。急匆匆追出,眼睁睁看一辆开往坪川的城际大巴刚起步,急忙驱车追。

这时,经验不足的随行人员犯了两个错误,一是他们仍以为逃跑的人是钟岩,二是他们想当然而又荒谬地认定,逃跑者还会向告诉他们要去的方向逃跑。

就这样,耽误了不少时间。直到劫了两辆大巴四五辆跨城运营的出租车都没有发现,才想到可能是追错了方向。直到有人途中“复盘”想起“钟岩”咳嗽要求在青源服务区停车说话声音语气“不对”,才想到那个人可能不是钟岩。等他们向“家里”紧急报告送的人已逃跑并且可能不是钟岩时,距离“钟岩”在青源服务站消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巡视组监控人员敲开省委招待所尹国彬房门时,开门的是钟岩。尹国彬早已不见。

其实,尹国彬和钟岩的高矮胖瘦形貌特征是有比较明显区别的。但这种区别,如果加以服装的包裹、交换手机、黄昏时分昏暗光线的掩护,外带两个事先录好的尹国彬的电话录音,对并不很熟悉他们的省委方面的人来讲,并不是没有“瞒天过海”的可能。

钟岩保留了那两个电话录音,放给监控人员听。之前,他们并不能确认已被监控。只是从高玥秘密告知尹国彬杨帆被杀消息“凭空”推测形势很可能根本和之前他们以为的不同,说不好已到“剑拔弩张”、“千钧一发”关口。

尹国彬做过政法方面的工作,比起地位类似的领导干部,多了几分“侦破”方面的敏感和经验。钟岩平日在“尹氏体系”里并不起眼,基本像置身事外。

可其实,他对尹国彬的“忠诚”,是体系里谁都比不了的。他也许不能帮尹国彬办事,但在关键时刻,他可以替尹国彬去死。因为——他后来跟王富春当面交代,他跟尹国彬的“交情”,早超出上下级和一般朋友范畴。被问到具体是怎么个渊源,他以“与案情无关”,断然拒绝透露,最后甩出一句:“如果你们能把他找回来,尽可以去问他。不过我想,他也不会说。重要么?对我很重要,可对你们一点儿都不重要。”

如果那天向阳没留在坪川去见高玥,而是如期来了省城,也许他会去“关照”一下尹国彬和钟岩。以他对这二人的了解,即便有尹国彬电话录音的扰乱,他也一定能看出穿着风衣竖起领子表现钟岩风格往外走的人不是钟岩而是尹国彬!

就便他没去“关照”,也许,事发第一时间,他也能比任何人都更快反应过来,并且阻止往坪川方向追索。那样,尹国彬或许不会有足够时间从省城的机场逃离。

再退一步,就算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第一时间得知尹国彬逃跑而钟岩代替其留下,他也能意识到,尹国彬绝不会持本人证件逃离,从而最及时地让追查者死盯住持“钟岩”身份证件的旅客。那样,很可能,持钟岩身份证逃离G省的尹国彬,会在最后一刻被追到。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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