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黄土地的思念|散文
文/阿来
【作者简介】阿来,网名荷塘听雨,出生于中国书画艺术之乡---通渭,大学本科,为人憨厚朴实,幽默风趣,乐观向上,爱好文学、旅游,煮茶赏石。现工作于因“七彩丹霞”和大佛寺闻名全国的金张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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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忘不了的,是陇中那片家乡的黄土地,因为山那边长眠着我勤劳可亲的爷爷奶奶。我的爷爷奶奶生于民国年间,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爷爷盘腿坐在炕头上抽着旱烟锅子,喝着罐罐茶,给我们讲古经,奶奶的肚兜儿像个魔法袋,里面似乎有掏不完的糖果,我们偎依在她身旁,向她撒娇要糖吃,有时候看着奶奶缠裹脚,看着她一双完全变形的小脚,我既好奇又害怕,那时的我不懂事,不敢问奶奶原因,有时还见她边缠边流泪。
听爷爷说,他年轻时给地主做过长工,拉过骆驼,后来在靖远大水头煤矿当工人,奶奶在家拉扯八个孩子,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他有时一个人晚上要跑回家,看望孩子,顺便送点吃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返回,后来他辞职不干去了,怕饿坏了孩子们,因为他舍不得他的孩子,当时听了,很是感动。
我的小脚奶奶是个治家能手。那时家里缺衣少吃,我们全家人织毛袜和毛背心的羊毛线都是奶奶自己在纺车上纺的,奶奶还在自家场里挖了块地做菜园,园里种上胡萝卜、甜菜、南瓜、芫荽、洋洋芋、白菜、葱韭蒜、茴香,这儿也是我童年的乐园,因为我常常在菜园的葫芦花里捉蜜蜂,萝卜花上捉蝴蝶。待到秋后菜园丰收,奶奶便要腌熟腌菜,投酸菜,还把甜菜的叶子削下来,用绳子穿起来,在房檐的竹竿上挂干菜,等到来年青黄不接时吃。
我最喜欢的,莫过于看奶奶春天孵小鸡了。奶奶先找来鸡蛋,装在框子里,让闹窝的母鸡坐在鸡蛋上,二十一天过后,看着那些毛绒绒的可爱的小精灵破壳而出,叽叽地叫着,我有时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很快抓一只捧在手里,在脸上蹭一下,有时给它们喂唾沫,心里可高兴了。
夏天麦子熟了,麦黄六月,密密麻麻的庄稼,就像奶奶纳的鞋底,奶奶怕冰雹打了庄稼,没有吃的挨饿,半夜里就起来烙好谷面馍馍,提个供水罐,中午也不回家,赶着拔麦子。我小时候多病,奶奶怕把我饿坏,就常常在爷爷的火炉子上给我炖包谷面馓饭,有时她怕烫着我,先自己在嘴上吹着试一下,然后等不烧时再一勺一勺再喂给我,烟熏地她直掉眼泪。也许世间的亲情,没有比这更伟大的了。
爷爷喜欢抽旱烟和水烟。小时候我看着爷爷握着水烟袋,深深地吸上一口水烟,然后烟从爷爷的鼻孔里冒出,再加上他长长的胡须,心想爷爷可神气了!于是崇拜羡慕他。终于有一天经不住诱惑,趁着爷爷出去干活的机会,模仿他抽烟的样子,狠狠地抽上一口,没想到把水烟袋里的水抽出来,满嘴都是苦的,直吐舌头,还吓得不敢给爷爷说。
盛夏的中午,是爷爷打烟花的好时间,爷爷把自己种的旱烟上的黄花掐下来,晒在拉檐台子上晒干,等烤烟收割后用斧头砸扁剁碎,掺和在一起,做成旱烟。
孩子们盼望着老家赶集的日子,等到逢集的一天,爷爷上街回来,总会把平时姑姑们给他和奶奶的零花钱给我们买糖和柱顶舌馍馍,然后微笑着看孙子们吃.有时候我中午下河里捉泥鳅,洗脚丫,玩过家家,弄脏了衣服,怕父亲责备,经常吓得躲在奶奶的身后,觉得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最喜欢跟着爷爷一起放牲口,背洼山、兔儿沟,深沟来、上峡的苜蓿地里,缠着让爷爷挖只黄鼠,算是我的宠物,然后用端午节的花花线给黄鼠拴个项圈,看着小黄鼠半蹲起来,吃着黄鼠馒头、鸡蔓花、苜蓿花,有时看着松鼠腮帮子里怀的豌豆和麦粒,圆圆的特可爱,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后来等我上了大学,每次离家,总是舍不得离开他们。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奶奶看着我将有限的车费和伙食费用塑料袋包住,塞在袜子里,很不放心地将我送上车,然后站在村口,看着班车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才肯离去,放假回家时,在家门口第一个等我的,总有爷爷奶奶,见了的第一件事,便是看他们的孙子瘦了还是胖了。
工作后平凡的日子,免不了对他们的牵挂。每年假期都要回家看他们,每当我坐在老家的热炕上,偎依在他们旁边,享受天伦之乐之际,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也许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爷爷奶奶过世时,我竟然都不在他们身边。也许人生有太多的无奈和遗憾。今年春节过年回家,想念他们,我去给爷爷奶奶坟上送纸,见一兔子从坟后草丛里钻出,来回徘徊,久久不肯离去,不知道他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十多年后在大漠塞外安家的我,思念的心,似乎每每都犹如祁连山的月牙!山山水水的归程和丝绸之路的长城雪山,老家的菜园,竟然常常出现在梦里;想念的话,捎给了远飞的大雁,愿他们变成我对爷爷奶奶的问候!
就让天边那朵云彩带走我永远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