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红跃丨老陕
初到内蒙那年,人地生疏,没有朋友,每天总是重复着永恒的三部曲:吃饭,休息,工作……
车队里的司机天南海北哪里的都有,大家都说着各自不同的方言,偶尔的交谈也是似懂非懂,哈哈而过。宿舍住着四五个司机,有一个是陕北的,大家都叫他老陕,虽然他说着标准的陕北话,有些还近似于古文言,比如:干甚,后生,夜黑地你又串谁家婆姨了等等。但也不耽误我们交流,原因是我的家乡与陕西几个县相邻,文化相近,小时候常听秦腔。
之所以给这位朋友叫老陕是因他是地道的延安人,每天不是哼酸曲就是吼秦腔,很阳光,挺随和。老陕四十五岁左右,中等身材,平头、小八字胡、脸略黑、人有点瘦,但精神很活跃,能说会道。听说老陕有两个儿子,大儿二十多岁,小儿十几正上初中,婆姨前几年有病不在了,老陕拉扯俩儿子,算是三根光棍渡日如月,生活的艰难不用说!
也许是因生活的艰辛,失家的原故,或许是这长年累月过着枯燥,单调的生话,老陕总喜欢唱。唱酸曲唱的酸曲泛黄,吼秦腔吼的听者心生感伤……
一天下雨,我说老陕,今天都闲了,老陕兄咋弄?唱段你陕北酸曲,吼几声秦腔中不中?老陕笑了,说行,咋不行咧。
过了一道黄河么喝上黄河水
交了一个女娃娃还么亲过她嘴
买了一个席梦思床么和妹妹睡哟
你说哥哥后悔那个不后悔
三十里明里三十里水
五十里山路俺去看妹妹
半个月我跑了十五回
把哥哥我跑成个罗圈腿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咱俩的关系可咋办
青石板栽花扎不了根
么和妹妹睡成那个觉觉,哎!哥哥好难心,呀忽嗨
亲亲的人呀!这样干靠咱咋成一家人?
头一回去看妹妹呀你不在
你妈妈说你后山挖野菜
二一回看妹妹你不在
你爹他打俺一锅盖
三一回看妹妹你不在
你哥他打俺两烟袋
四一回看妹妹你不在
你家大黄狗把俺咬出来
哎!想亲亲想的俺手腕腕软
亲亲人儿呀!
你啥时才跟哥哥回家热炕炕睡……
没等老陕唱完,屋里已哄堂大笑
拿起筷子端不起个腕
想亲亲想的我心花花乱
煮饺子俺煮了一锅那山药蛋
雪花花落地都化成了水了哈哈哈哈……
这个说好你个老陕,超级流氓。那个说,么听过酸曲,咋就这么酸?大家说着笑着议论着……
一阵喜闹过后,我又要求老陕,老陕兄唱的太好了,再吼段秦腔中不中?老陕说,行咧,老陕喝口水又抽支烟然后又开始唱――
花落人亡泪不尽
孤雁哀鸣惊我心
无限愁怨无限恨
月色昏昏吊孤魂
红楼梦宝玉哭灵一段经他一唱,秦腔那慷慨激烈,苍横悲壮,淋沥尽致的表现了出来,我不由鼓掌赞许。可回头一看,屋里几个都呆住了,这个问老时呀!这玩艺你也懂?那个说,像哭丧!简直是燥音,一个个很享受不了无奈的出门走了。
老陕有点不好意思,我为缓解一下气氛,安抚老陕一下随口说,陕兄别多心你唱的太好了,你也知道,现在这社会发展的这么快,能听进戏的人,能听懂它的人愈来愈少了!么事,么事,你唱的确实很好。
老陕笑着说是,又接说,老时,我看的出来你懂戏,我随口说,我喜欢文学,戏词也是文学一种文体,我不会唱戏,但各地戏曲、曲艺、民间的鼓书小调、词都差不多。都讲究平仄,韵调、节拍、格律、大同小异,要知道我们河南才是戏曲大省,我的家乡卢氏县与你陕西几个县相邻,语言相近,风俗也差不多,我们那里土话和你们很相近,只是口音不同,好几个乡镇也都听秦腔的。老陕听了这话,高兴的说,想不到在这遇到知音了,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我俩喝了一会水抽了几支烟,又开始聊,老陕说,你们河南的梨园春节目真不错,美地很!听说是河南人都能唱两句,老时呀,来一段,我急忙说,我确实不会唱,啍两句戏词中不?老陕说,行咧。
四将军你莫要羞难当
听山人把情由细说端祥
阵前的花木林本是末将
我原名叫花木兰本是女朗
陈三两迈步上官厅
举目抬头看分明
大堂好比闫罗殿
衙门好似剥皮厅
停停停停,哈哈哈哈……老时呀!老时,你咋比小沈阳还跑偏呢?考我是不?你前两句是越调大家申凤梅的收姜维,中间两句是豫剧大师常香玉花木兰,你后几句是曲剧名家张新芳老师的陈三两爬堂。老时呀对不对?对,我笑着说,老陕,你是真行家,他这才说,小时候村里办乡村剧社他从小就在戏班长大当然知道这些了。
自那次以后我俩成了朋友,闲假就在一起聊,聊河南戏曲,聊陕北信天游、罗鼓书、兰花花调、酸曲、秦腔、器乐类、什么锁呐、口琴、二胡、笛子他都会鼓弄,和他在一个宿舍,寂寥苦累的日子过的轻松了许多。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日子在不经意间已进入十一月,有一天早晨我睡的正香,老陕把我从睡梦中叫醒,他抽着烟,穿的很整齐,收拾的很干净,他点一支烟给我,我穿衣下床问他干啥?他说,想和你喝两盅,我一看床边小桌早已放好一瓶酒俩小莱。呵呵!老陕兄今天太阳咋从西边出来了?你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这好烟好酒不能白给吧?老陕哈哈大笑说,老时真是明白人,那我就直说了,我俩边喝边聊起来。
他重重抽了一口烟然后说,儿子要结婚礼金要五万,事情过下来需要差不多十万元,差钱,听说你十月工资领了,帮帮兄弟,实在是差的远凑不够呀!我一听晕了,我说,老陕兄咱这点工资是养家糊口的,我也是急呀!老陕苦笑着说周转一下,救救急,下月我的工资你结了好不好?实在么办法了。
说这话时老陕近似哭腔,我被感动了,我说这样吧,让我考虑一下明天见话行不?老陕说,行。晚上,我找到公司会计小马,把情况说明,小马说,时师傅你帮老陕也是帮公司,让老陕过来签个名,你帮他,沒问题,放心吧。
第二天一早,我把伍仟元给了老陕,老陕接过钱,半天么说句,掏支烟给我然后点上,说,老时,我给再吼两声秦腔吧!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木桌子,木椅子都是木头……我说老陕,快拿钱滚蛋吧,给娃办了事情记着给老时报个喜,话刚说完,车到跟前,老陕上车挥手,我们祝他一路顺风……
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老陕,他偶尔会打个电话,一年多以后又打过一次电话,说儿子已经有儿子,他也出不了远门,在家干点零活带带孙子。
作 者 简 介
时红跃,三门峡市卢氏县横涧乡营子岗台人,司机,初中文化,喜欢文学,业余时间从事手机文学创作已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