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笛丨诗光铺满西子湖(之三)
五、岳飞——青山有幸埋忠骨
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能文能武的英雄人物不少,但我曾多次问自己:若要你认定一位最为推崇的文武双全的民族英雄,该首推谁呢?
多少年的思忖比较,我终于毫不迟疑地认为,当首推埋骨于西子湖岸上的南宋抗金大英雄-----岳飞岳少保。这绝不缘于我本人与其同为河南老乡之故。
“武”的方面,自没说的。据说清时康熙大帝总想封岳飞为武圣,可终究缘于岳飞的英名在于“抗金”,也就是带有“驱除鞑虏”色彩,这一前提而未付诸,可见其武功武德之不同凡响。“文”的方面,也是不用说的。横看,时之一杰,声贯云霄;纵看,千古称誉,长史流芳。
在当今的华夏神州,“还我河山”的岳飞手墨触目可见。论语气,气吞山河,横扫千军,铁甲万里,风卷残云,势如破竹;论笔法,虎啸生风,恣意奔放,挥斥方遒,苍劲挺拔,力透纸背。
不久前,我在南阳卧龙岗的诸葛草庐旁,曾看到岳飞手书诸葛亮出师二表一组21块碑刻,其字体龙飞风舞,遒劲刚健,浑然天成。当即便买了一册岳书出师表线装复制本,一备日后翻阅欣赏。
说实在话,观此字,且不去说那盖世英雄的“枪头”功夫,仅这“笔头”功夫,也无愧于一代人杰,完全可以认为是历史上一流的书法家,足见其“文”的不凡之一端。
这出师二表是岳飞蘸着泪水书成的!
就在岳武穆在北伐中原之时,经过攻郢州,破随州,直向襄阳、南阳又下洛阳,正以破竹之势渡黄河收复华北失地之时,竞被宋文宗召回。时为绍兴8年(1138年)8月。
岳飞回师途经河南的南阳府,心情所至,前去卧龙岗拜谒武侯祠,没承想人也留来天也留。那日,天降连阴大雨,只好留宿诸葛草庐——野云庵,即南阳武侯祠的前身,也就是现在的卧龙岗。
入夜,他久不能寐,于诸葛孔明墓前踟蹰徘徊,这里埋葬的是700多年前匡扶社稷曾六出祁山北伐中原的盖世英豪啊。当他秉烛细览前贤们留墨于庵内墙壁上赞颂卧龙先生挥师征天下的文辞时,不禁心涛奔涌,思绪万千,感慨良多。尤其是读到诸葛军师两折《出师表》时,联想自己收复祖国河山的宏图大业已行将功亏一篑,顿时胸臆激荡,长泪沾巾,无法自持。遂唤出庵中道士,索来纸笔,这位出师未长捷、壮志无以酬的抗金大英雄,涕泪交流之下,执笔挥毫,宛如行云流水,状似笔走蛇龙,一气呵成了武侯孔明的出师二表。直至掷笔之后,他才松口气微微叹息道:“稍舒我心中抑郁耳。”
如此心境反照下,而且是挥泪而作的书法作品,无疑充满着复国之志,江涛之韵,悲愤之情,凛然之气,其艺术境界令人高山仰止自是必然。
在武侯祠里,有岳飞这样的手迹碑刻,更使这座武侯草庐多出了一种凝重的深思气氛。无疑它已成为该祠分外有意义的有机组成部分。
民谚云:“南阳有三宝——玉雕、烙画、出师表。”这出师表就是特指岳飞所书写的诸葛亮出师二表的手迹。
如今,全国各地武侯祠均可见岳飞出师表手书碑刻或印刷拓本,都是从南阳卧龙岗复制而成的。
我写到这里,激情使然,有点难以自已,从西湖扯到卧龙岗,好象有偏离此文主题之嫌了,赶紧拉回笔触来。
岳飞的武功名声,世人皆知,自不必表。但他的文学才气,也极让人心生敬畏。我以为,他诗词里所透出的英雄之气最为壮烈,且看他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肌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此诗乃长史之稀声大音,文坛之黄钟大吕,兵家之晨钟暮鼓。有多少才高之士,一生穷经皓首,也作不出这样一篇垂于后世的诗词来。我上小学时,一次老师要我们用“激扬文字”为某英雄人物造句,一时竟然不知造给谁人,现在看来,岳少保绝对是当之无愧。
岳飞这样的文武双具的超世之才,历史上无疑是罕见的。
读这样的诗文,心中总有一种感觉:除了横刀立马,驰骋疆场,挥鞭披糜的矢志报国英雄,谁能写出这样富有感染力的、悲愤而又豪气冲天的诗词?
历史的悲哀也恰恰在这里。
就是这么一位精忠报国的爱国忠臣,竟无端地被奸佞和昏君给害死了,而且罪名竟是“莫须有”。
什么是悲剧?鲁迅先生认为,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给人看。
什么是历史悲剧?同理,那就是把伟大的人物和伟大的事业毁给人看。
岳飞的被陷害,使封建社会的皇家政治增加了更浓烈地血腥味。
岳飞尽忠报国的“武治”,对后世的影响很大很大,而他留下的为数不算太多、但却极精到壮美的诗词,对后世的影响更大。多少年来,每当我们抗击外敌侵略时,都是在这样的呼喊中奋勇杀敌的,连我们共和国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里,都在散发着“岳诗”的浩气。毋庸讳言,无论岳飞的人格,还是岳飞的诗文,对后世在维护正义、维护民族尊严方面,所产生的教育、鼓舞、激励作用都是无法估量的。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奸佞。”西湖的北岸,就是岳飞庙,庙的右侧即是岳飞的坟墓。而就在这座墓前,有秦桧夫妇、张俊等人的黑铁铸像,后人将这些陷害忠良的祸国殃民乱臣贼子“五花大绑”起来,让他们永远地跪在了我们的伟大民族英雄的脚下。当我肃立在岳飞的墓前时,心情是那样的沉重。
抬眼南望,湖面上仿佛飞动着颂扬鄂王(岳飞)的诗句——好像是元朝赵孟頫地吟哦声:
鄂王坟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
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
爱国英雄是那样的壮烈,是那样的崇高,是那样的伟大,后人颂扬他的诗歌比浅塘江口的浪潮还多。
这是悲剧英雄的独特魅力。
六、陆游——位卑未敢忘忧国
宋朝失却半壁江山,北宋时期结束,便有了一个残破的、但统治集团却依旧引为沾沾自喜的南宋王朝。从政治上说,“南宋”是一个悲哀而心酸的历史概念,尽管当政者并不以为然。可从文学上说,南宋的确有着不小的艺术成就,而这些成就还集中在西子湖畔。
——杭州,成了当时诗歌辞文的“生产基地”和“集散大市场”。
说到南宋的诗,一定会想到陆游。
陆游,字务观,号放翁,山阴(今绍兴)人,是南宋时期最伟大的爱国诗人,一生诗作极丰,仅现存的就达9200余首之多。他的诗歌内容极为多彩,既有浓郁的浪漫主义思想精神,又有非常深刻的现实内容,素有“小李白”之称。同时,他的诗歌还各体兼备,不但擅写豪放格调,且还长于婉约辞风。其诗尤工于七律。
陆游年轻时就有着一腔报国之志,曾投身军旅,极力主张抗战,无奈光复之梦难圆,只有仰天长叹的份儿。62岁这一年,居家闲赋了5年的他,竟又被任命权知严州(今江苏建德市)。他奉诏到临安入朝辞行,住在西湖一家客栈里听候召见。百无聊赖之中为西湖景致所感触伤情,一首七律《临安春雨初霁》便由其口中涓涓而出: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搂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买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这首诗自南宋至今,一直为人们所称道,它折射出陆游诗作的另一种风格:雅灵清秀,情趣深长,别有韵致。
在杭州,除景物还能给诗人一份儿慰藉之外,京城的官场风气实在令人厌恶。他的先人陆机曾在《为顾彦先赠妇》一诗中写道:“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不仅指羁旅风霜之苦,又寓含有京中恶浊,久居为其所化的意思所化的意思。而陆游在此反用其意,实为自我解嘲。他志不得神,何若回乡躬耕?偌大一座杭州城,竟容不得诗人有所作为,悲愤之情溢于字里行间。
“位卑未敢忘忧国。”
仅此半句诗,足见陆游之爱国之心和高远存志,历来为矢志报国者引为自勉或警示。上个世纪80年代初,李存葆那篇曾引起极大轰动的描写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成名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其开篇即是以此句为题记,使读者一开始便受到心灵的震颤,点题使人刻骨铭心,其悲壮思想自始至终都在感染着你,一个时代的人都受到了这种激励。
早在孝宗淳熙四年(1177年),正在成都从军的陆放翁,面对朝廷只一味向金兵求和图偏安而不肯强国收复失地的昏庸态度,愤然写下了一首《关山月》来抒发其不满和志向: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戍楼刁斗崔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
笛里谁知壮志心?沙头空明征人骨。
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作这首诗时陆游已53岁,自他而立之年从军立志抗金到现在,头发已白却不见有寸土收回,反而步步退让求和,作为一个志士,其内心的郁愤悲恨已无以复加。
这首诗集中体现了陆游一生的政治主张,也代表了抗金将士和百姓的心声。它抓住了一些典型的,触目惊心令人愤慨的现象,可谓句句血、声声泪,表达出强烈报国愿望,批判了南宋王朝苟且偷安的国策。故千百年来一直为人们传诵。
陆游在家乡的闲赋耕作期间,依旧不减复国之志和忧国之心,常作诗以抒怀,其中《书愤》一诗是其间他感情地集中体:
早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白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此诗感慨深沉,言词激昂,声泪俱下,刻划出猎猎战旗指引之下,一位横戈跃 马、登高长嘨伟男子的志在抗金的勇武形象,他经常想到的是诸葛亮矢志北伐的《出师表》……
他在山阴闲赋期间的光宗绍熙3年,也就是1192年的11月4日这天,一场狂风暴雨,顿时激发起了这位已是68岁老人的诗人豪情:
僵卧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在陆游来说,恢复中原,“还我河山”已是他一生的梦想与追求,可惜政治上人微言轻,只好带着他毕生的愿望和难酬的大志遗憾地入土了。86岁他去世前,为儿孙写下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一首诗,权作遗嘱,至今读来,仍能深深地感受到一位宏愿未遂、抱负未竟的残年斗士的英雄之心: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此诗语言浑然天成,是真情地自然流露。它无任何雕琢,却比刻意雕琢的更具美韵。这首诗中既有对抗金大业未就的无穷遗恨,也有对神圣事业必成的坚定信念。有悲的成份,但基调激昂,千载之下,读来依旧令人感奋不已。
《示儿》这首诗对后世影响非常大,随着南宋政权地变迁,有两位后人曾为之再写续篇,读来备感心酸。
一是1234年南宋和蒙古军队联合消灭了入侵中国的金军,随后南宋军队一度攻占洛阳。金被消灭,洛阳收复,似乎值得庆贺,于是一位叫刘克庄的诗人,借此之机乘兴为《示儿》写下续诗一首:
不及身前见虏亡,放翁易篑愤堂堂。
遥知小陆羞时荐,定告王师进中原。
意思是说,陆游生前没能够看到金朝灭亡,到死都感到悲愤。我想,此时陆游的儿子一定备了祭品,在告慰其父之亡灵,宋军已攻下洛阳,收复中原了。
然而,宋朝已十分衰败,根本无力控制局势,不久就又被元军追打得弃城南逃了。
另一首是1276年诗人林景熙续写的。那年,元军已经攻占了临安(杭州),俘虏了南宋皇帝。林景熙想到陆游一生追求祖国统一,然而,虽然即将统一,却不是宋朝驱除外寇的统一,而是被外寇所灭的“统一”。在宋彻底亡灭之际,感愤之余,由这首《示儿》谐作《题放翁卷后》一续诗为悼:
青山一发愁濛濛,干戈况满天南东。
来孙却见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
这首诗语言更为无奈和沉痛。陆游向往平定中原,但在投降派始终占主导地位的南宋王朝中,这个夙愿却永远无法实现。最后由元灭宋的结局是陆大诗人万万没有料到的。所以,后人只要读了《示儿》,都会觉得“家祭如何告乃翁”一句实在凄楚而心酸,令人颤栗不已。明朝人胡应鳞在《诗薮》一文中说他每读陆、林两人诗作,“未尝不为滴泪”。
对后来的文人和武将来说,陆游都不失为一名高山仰止的楷模榜样。
作 者 简 介
舞笛,本名蔡全胜,大学文化,祖籍河南省漯河市舞阳县。长期工作于煤矿企业,高级企业培训师,系河南省作家协会和中国煤矿作协会员,中国平煤神马集团文艺创作协会副秘书长。曾在报刊上用本名和舞笛、狄湖龙等多个笔名发表文学、新闻及理论作品,出版有《人在旅途》、《借题发挥》等三部文学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