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混糖饼
今天的早点是稀饭、鸡蛋、混糖饼。媳妇儿知道我胃不好,不宜吃甜食,还特意热了一碗焖面放在我跟前。可我还是没忍住掰了一块儿混糖饼,就因为混糖饼于我是有故事的。
现在很多酒吧的玻璃上不都写着一句:我有酒,你有故事吗?我真想冲他们大喊一声:你有混糖饼吗?我有故事。而且,我是真的讲故事讲真的故事。关于混糖饼的故事我给好多人讲过好多遍,每讲一次就激动一次。记得,那时我可能也就六七岁,因为还没有实行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这个惊天动地的大“阴谋”还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安徽小岗村,正紧锣密鼓的筹划着。我们家人口多,我上面四个姐姐,还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弟弟,全家八口人,根本吃不饱。玉米面窝窝头也经常断顿,时不时的来上两锅煮蔓菁、煮萝卜、煮土豆,反正能煮的都拿来煮着吃。现在叫野外生存拓展训练。要是家里来了客人留饭,就更惨了,我们就得在把饭端上桌之前在院子里装作愉快的玩耍,或是搬个小凳子在房后坐着,谓之懂事儿,肚里叽里咕噜的猜测着饭桌上的情形。大姐、二姐、三姐已经是家里的主劳力了,四姐虽说也还不到十岁,可也能算是帮上家里点小忙,割草、撇糖菜叶子、喂猪什么的。就我和弟弟是吃闲饭的,所以,每次吃完第一碗,再盛第二碗时,我就习惯性的偷偷看看父母或大姐、二姐、三姐的脸色,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吃饭要先紧着家里的劳力。如今我对事物超强的敏感性及准确的判断力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培养起来的。
有一天,记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我拿着弹弓在家门外打麻雀。忽然,一股香喷喷的味道飘来,迄今为止,我都认为这是世界上最香的味道,连骨头都能酥倒的那种。我像一只苍蝇煽动着欢快的翅膀寻味而去,香味儿是从老奶奶家院子里传出来的。老奶奶家和我家仅一渠之隔,这是一道废弃了的引水渠,不算太深,只用过一次。记得放下来水的那天,全村男女老少都上了渠,我也光荣的当上了防洪队员,叫喊着手里提一根木棍,比那些大人们还认真仔细的在渠楞上来回巡视着,遇到哪里跑水,就先用脚踩,踩不住,才扯着嗓门赶紧叫大人,结果被我耽误了填土的最佳时机,倒也没被大人训斥。现在想想,延安时期的童子军、小小侦缉队不都是这样被发动起来的吗?老奶奶姓可,我爸妈叫她奶奶,我自然要叫她老奶奶。其实,老奶奶也没那么老,只不过我父母都是从山东老家逃荒过来的“新来户”,逢人小三辈。村里我的同龄人基本都是我的长辈。姓可的奶奶,我只有这一个,姓可的人我也至今再没碰到过第二个。写这篇文章时我特意百度了一下,“可”姓有四个出处。一:源于“姜”姓,出自春秋时期齐国公族庆父之后庆可,属于避难改姓为氏。要知道,这个“姜”姓之人就是姜子牙,人人都知道这个神通广大的姜子牙是辅佐周室的大功臣,被封以齐地为君,是封神榜上的头号人物。我同意可奶奶跟随这一脉,我见过在她家凉房里藏着一杆红缨枪;二:源于鲜卑族,出自十六国时期古鲜卑族氏族部落,属于汉化改姓为氏;三:源于满族;四:源于蒙古族,属于成吉思汗的庶支后裔。总之,老奶奶的祖上肯定阔过,要不咋会做这能香死人的混糖饼。
我用小孩子的自作聪明拿着弹弓装作寻找麻雀,在老奶奶的院子里瞎转悠,口水早就流了下来。大概是看我转悠了半天也没个要走的意思,老奶奶觉得,要是不给这个小家伙儿意思意思,怕是能在这院子里熬到过年,也没意思,就索性把我叫进来。最有意思的是叫我进屋时的口气,一种被逼无奈又带一点儿戏谑的口吻:来,进来哇,腰里别根羊棒,看看你那求像!顺手把锅盖揭开,锅里放着三个跟糠窝窝颜色差不多的混糖饼饼,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叫啥,老奶奶掰了一块塞在我手里,说了句:赶紧耍个哇,我掉头就跑,边跑边往嘴里塞,不一会儿,就连手指头都添得干干净净。
现在,老奶奶早不在人世了,不管过不过节,各种名目的混糖饼摆的满大街都是,可她烙的混糖饼是我吃过的世界上最好吃的混糖饼,没有之一。(2020.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