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警幻仙姑说贾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这个评价很精准

警幻仙姑把贾宝玉带到其妹可卿面前，说了一句对宝玉的评价之语：“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这句评价，把贾宝玉吓一大跳，也把读者吓一大跳。虽然警幻随后做出了解释，说明宝玉的“淫”是有别于“皮肤淫滥”的“意淫”，并强调“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说得这么云山雾罩，到底也没把宝玉的“淫”说明白。

那么，宝玉的“意淫”到底是一种什么“淫”？为什么警幻说她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这要从“淫”这个字的本义说起。

“淫”的本义是指放纵、过度无节制。

国人谈“淫”色变，主要是因为把这个字定性为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就连单纯的宝玉，也对警幻慌忙辩解：“仙姑错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

其实，对文字的理解，我们要回归本义。“淫”这个字，本义指的是放纵、过度无节制。据《说文解字》：“浸淫隨理也。浸淫者，以漸而入也。又，一曰久雨曰淫。”“淫”是浸淫的意思，慢慢地进入一种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的状态，就像一直下小雨。所以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有“淫雨霏霏”之句。

男女之“淫”是则是在男女之事上放纵无节制，包括数量上的无节制和伦理上的无节制，贾珍就属于这种。

可以说，我们每个人都有“淫”的一面，都会在某件事上放纵无节制，只不过每个人的程度不同。

理解了“淫”的本义，再来看警幻对宝玉的评价，就很容易明白了。

宝玉“喜在内帷厮混”，就是放纵无节制的表现。

林黛玉在进贾府之前，就听母亲贾敏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一个男孩子为什么“最喜在内帏厮混”？不了解的人以为他是像贾珍一样喜欢“皮肤滥淫”，实际上，他喜欢的是一种精致之美。这个精致之美，包括美女、美食、美酒、美声等，也就是警幻带宝玉在太虚幻境所领略的一切。

这就是警幻所说的“意淫”，宝玉追求的是精神上的享受，而非生理上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无可厚非，而且还值得肯定和赞美。但是，如果在爱美的路上过于放纵，没有节制，就不好了。

贾宝玉的爱美之“意淫”，正是放纵到“天下古今第一”的地步。

下面略举几例来说明。

宝玉的怡红院，已经是美女成群，但他看到了袭人的红衣服表妹，就想着要是能弄进贾府弄到他身边多好。

注意，宝玉对美女的喜爱，有别于贾珍的需求。宝玉只是希望各色美女环绕着他，养眼。这也是他不强求晴雯侍候他洗澡的原因，他的生理需求并不强烈，他的目标不是贾珍那样的“皮肤滥淫”，他只要美女陪在他身边就够了。

还有，对于穿着，宝玉的追求也是无节制的放纵。书中通过袭人之口，说宝玉“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做”，这也是贾母把擅长针线的晴雯拨给他的原因。他追求做工的精美，不精美则不穿。

更直接的证据在第三十五回，宝玉挨了父亲的打后，王熙凤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想吃“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实际上是一道做工复杂、非常精美的食物。王熙凤说“口味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正是因为做工复杂、程序太多，所以“家常不大作”。作者通过这一细节，说明宝玉对美食的追求，食不厌精。

还有一个容易被读者忽略的地方：黛玉擅长写诗，宝玉却擅长写赋。赋的特点就是追求词句的华丽精美，而且往往空洞无物。

一个还在成长期的孩子，在精神享受上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已经是放纵无节制了。当然，同样放纵无节制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只有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就是说，宝玉无节制的程度，属于天下第一，无人能出其右。

这是因为，世人再怎么放纵无节制，总还有个度，这个度就是有正事要干，有边界的局限。住进大观园之后的宝玉，远离了父亲贾政的约束，得到了贾母无止境的庇护，他的人生只剩下奢靡享受了。

我们可以拿宝玉和贾珍来对比，贾珍的“皮肤滥淫”也是放纵无节制的，但他够不上“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的称号，因为他还有所顾忌。作为有爵位在身之人，对外，他要顾忌朝廷；对内，他要顾忌父亲和贾母这些长辈。所以，他那些无节制的“滥淫”行为，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不敢放在阳光底下。还有，作为族长，他有大量的事务要去完成，比如主持修建大观园，还有主持清虚观打醮等，都完成得不错。有这些正事牵绊着他，他就不能在放纵的路上走得太彻底。

宝玉就不一样了，他是个学龄少年，但他享有可以不上学的特权。于是，他就再也没有正事可干了。再加上有贾母的庇护，想要享受什么，都可以明目张胆地去干，无所顾忌。

这份恣意，天下古今，宝玉是独一份，所以他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警幻的这句评价极为精准，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个骄奢淫逸之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