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是谁 | 下
七．谁是小丑
尤里冲上来，想扼住我的脖子。我抓着他的手臂，和他扭打在一起。
一拳落下，尤里摔在一旁。他踉跄着站起来，用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在嘴唇上涂抹着。我就这样看着他，在我面前变成了另一个小丑
“伊万，我们离开孤儿院后，就一直在一起，”尤里喘着粗气说，“可你知道吗，我有多嫉妒你。”
“为什么，尤里，我们难道不是好兄弟么？”
“那么多孩子，谢尔盖先生为什么选择了你，你凭什么做小丑？”尤里的声音，像一条嘶嘶吐着蛇信的、没有感情的爬行动物，“说到犯罪天赋，我并不比你差，谈及枪械弹药，你在我面前更是不值一提，你懂什么？你只会窝在那间小卧室里，搞些自欺欺人的小把戏！”
尤里咳嗽着，情绪异常激烈，他咳出了血，或许是刚刚和安东兄弟搏斗的过程中，受了内伤。
“你的自大和狂妄，一次次地挑战着我的底线，还有安东和阿廖沙那两个废物，只会对你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什么人心试验，什么葬礼烟花，通通都是胡扯！”尤里越来越激动。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尤里？”我内心狂震，嗫嚅着这两句。
“杀了你，我就是新的小丑。”尤里几乎声嘶力竭，“我恨你们所有人。”
可是，只依靠着仇恨和凶狠，是做不好小丑的。小丑需要的，是发自内心的邪恶，是对于混乱和喋血的上瘾，是有节制的、艺术一般的犯罪。尤里不会懂的。
小丑是一种信念，即使不是我，也不会是尤里来继承。
我捡起地上的刀，一步步走向尤里，他刚刚在打斗中牵扯到伤口，现在身上还在流血，几乎丧失反抗能力。亲爱的兄弟，背叛我的兄弟，觊觎小丑身份的兄弟。
尤里，微笑吧，你为什么这样严肃呢。
我将尖刀刺进他的胸膛。
八．沉没入河
坐在地上休息片刻，我站起身来，将安东、阿廖沙和尤里的尸体拖到河边，在他们衣服口袋里塞满沉重的石块，再一一推进河里。莫斯科即将进入漫长的冬季，河面上结冰后，或许要到明年春天，才会有人发现他们。他们都是背叛了小丑的人。
今晚的两艘船，纵然安然无恙，警方也会持续追踪炸药的来源，迟早会查出蛛丝马迹。我必须要离开莫斯科。我准备逃到美国去，谢尔盖先生年轻的时候，在纽约购置过一处房产，他总和我提起那个叫做哥谭的地方。
回到家里，我仔细地洗了澡，清理掉身上的所有血迹，烧掉了染血的衣服。舒服地睡了一觉后，我将谢尔盖先生的遗体送到了当地的殡仪馆，火化后寄存在馆里。
我锁上木偶店的门，然后到附近的酒吧里喝了个痛快，走的时候撞到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身上，喝得太醉，记不清他的长相。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这是我在木偶之家的最后一夜了。
拉上浴帘，打开浴缸的水龙头，我心情轻快地哼起了歌。躺在热水里，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浴帘被猛地掀开，我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人紧紧掐住。我费尽全力睁开眼，居然看到了安东的脸。
他的力气很大，我感到大脑一阵阵缺氧，眼前都是金星，只听到他猎人般低沉的声线。
“伊万，游戏结束了。帷幕后面的人是我。我杀掉一个体型与我相仿的流浪汉，砸花他的脸，给他穿上我的衣服，拖放到河边。然后，我打电话给阿廖沙，说尤里背叛了我们。接着告诉尤里，阿廖沙才是叛徒。我将他们都引到河边去，看到地上的尸体，阿廖沙以为尤里下了毒手，不由分说地和他拼命，被尤里一刀刺死。而我知道，尤里会找你来，借此机会除掉你，因为他也想做小丑。这场游戏的高潮，就是我来收拾残局，成为新的小丑。”
呼吸越来越艰难，我的眼前布满色彩斑斓的幻觉。小丑只有一个，小丑也有无数个。
木偶店里深夜失火，宛如一场闹剧的谢幕。
眼前光怪陆离的色彩逐渐消退，我发现自己躺在浴缸里，浴缸的水面上漂浮着五六个药瓶。我伸出手握住其中的一个，标签上写着奥氮平片，是一种抗精神分裂药物。翻看其他的几个瓶子，有焦虑和抑郁的治疗用药，也有助眠安神的镇静药物。此刻，所有的瓶子都空空如也。
我的脑海中闪回出一张苍白而虚弱的面孔，那就是我自己，我的名字叫做克利夫。我是一名演员。自从接到小丑这个角色，我就全身心浸入其中，以致出现幻觉。后来，医生给我开了很多药物，可是我脑海中的声音未曾消退。那个声音无比固执而又十分耐心地重复着，回荡着。
克利夫，你就是小丑。
九．谢幕
西伯利亚的夏季，第七十三届金帷幕奖现场，颁奖嘉宾打开信封，即将念出最佳男配角的名字。
“最佳男配角，克利夫·罗曼诺夫！”
屏幕缓缓浮现出一张英俊男子的照片，黑白双色里依然能看清他眼中的璀璨光彩。
全场掌声雷动，有人抚掌叹息，有人失声痛哭。罗曼诺夫的父母和姐姐上台领奖，这位年轻的演员，已经永久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两年前，刚刚从莫斯科皇家艺术学院表演系毕业的克利夫·罗曼诺夫，拿到了小丑这个角色，为了淋漓尽致地呈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他整日整夜地研究小丑的相关文献，在日常生活中模仿小丑的情态和心境，读书时就被称为“戏痴”的克利夫，最终深陷在小丑这个角色中难以自拔，切身感受着小丑所经历的背叛、绝望和恐惧，在家中浴室服药过度身亡。
此前，克利夫的心理医生曾确诊他为精神分裂症，为他进行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
一名演员可以凭借他的各个角色，过完千姿百态、五味杂陈的人生。这些角色的碎片里，也会散落着极度扭曲、甚至令人痛苦的人格，当入戏过深，难免互相撕扯。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倾注着演员心血的角色，也成为了影史上的经典。在演艺生涯中，许多职业演员都经历着焦虑、抑郁、躁狂，甚至是精神分裂，这一群体面临的心理压力沉重如山，让那些绝望深处的念白，都成了戴着镣铐的舞蹈。
如今，伏尔加河上寂静皎洁的月色，依然恒久映照着人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