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阳《无畏》

无畏

我收拾好了书本,给老师请了假,提前回了学校。

承德的小雨其实很美,但我今天无意欣赏。我承认我的情绪总是被别人牵着,只要有些什么情节,我就立刻让情感凌驾于一切生活规律。这样的我总是将自己折磨得痛苦又疲惫。

我的确觉得浑身乏力而疲惫。似乎被扔进了监狱,被殴打,被侮辱,终于没了力气申辩。我被判了有罪,施了罚,却也说不出犯了什么罪、为了什么受罚。无从申辩,我也不知如何申辩。

自以为勇敢无畏的我突然对一切都惧怕了起来。惧怕反复,惧怕起伏。惧怕用诚挚燃烧将怕被烫伤的人逼到崩溃。惧怕被亲密的人不信任。惧怕被说作自私贪婪。

这些互相粘连的惧怕压过了悲伤、怨恨、愤怒等等等等情绪,成为了我现在状态的代言人。我发现,我越是强调自己的无畏,我就惧怕越多。

我最近反复读了几遍《恋爱的犀牛》的剧本。其实六月去看的时候,我并没有很喜欢这部话剧。我看到了他们声嘶力竭,看到了他们悲痛万分。我说:“疼痛让一切化成水。”一方面因为高潮情节处从天花板的塑料布中冲出的“大雨”,一方面因为我受了凉,闹肚子,在蜂巢剧场的厕所疼了一个多小时,错过了大半场话剧。所以我对那天的话剧很无感,我只不过看到他们矫情和做作,像我一样。但我渐渐发现这话剧真的是和我绝配。像我一样矫情又做作。

我脑海中反反复复飘出那些歇斯底里、悲痛欲绝的台词。他们可能呐喊,也可能无力,就像我爱做的。我时而爆发像老虎,时而软弱像兔子。这是所有狐狸的共同特征。但无论如何,《恋爱的犀牛》只相信一件事,就是所谓无所畏惧的爱、死皮赖脸的坚持。

“你有一张天使的脸和婊子的心肠。我爱你,我真心爱你,我疯狂的爱你。我向你献媚,我向你许诺,我海誓山盟,我能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如何爱你?我默默忍受,饮泣而眠?我高声喊叫,声嘶力竭?我对着镜子痛骂自己?我冲进你的办公室把你推倒在地?我上大学,我读博士,当一个作家?我为你自暴自弃,从此被人怜悯?我走入神经病院,我爱你爱崩溃了?爱疯了?还是我在你的窗下自杀?明明,告诉我该怎么办?你是聪明的,灵巧的,伶牙俐齿的,逾不可及的,我心爱的,我的明明。”

用爱情做绑架。用生命、痛苦,去消解不爱的堡垒。我想我就是这样。假装正义、善良、真挚、勇敢,来营造一种值得自己无畏的氛围。

像是七夕到来那刻,我发出一条有去无回的消息,等待着它回来。三十分钟后,我又发出了一条,也可能十条有去无回的短信,不再等什么回来。不成眠,我溜出家。那天邢台下着小雨,秒针工作了一天,它在十二点半追赶得格外艰难缓慢。我奔向那个不知名小区。在离心跳不足五十米的地方煽情留言。我知道一切将在第二天出现变化。我抓紧最后的时间宣扬自己的无畏。

然而,当我被宣判的一瞬间,一切就结束了。正义、善良、真挚、勇敢的人,怎么会被宣判呢。当我终于被拉出自己营造的虚假氛围,正视自己的不堪,我就不再有无畏的能力了。像是闭环的教义,当我发现我所信仰的教条全是自我蒙蔽的手段时,我就不再具有无畏的能力了。我缺失了包容我的宗教。

我拥抱着土豆,我想赋予土豆更多的含义。却不曾询问土豆是否愿意被我当作信仰与追求。信徒做成我这个德行是失败的。迷失于信仰,又不被自己的教皇承认。

我错以为的事情可能已经数不胜数了。我想起那天舞台上的顶着白色绒毛的杆子,它们聚集在一起,我以为是一片白桦林。但它们并不是,它们是两部分,树林的归树林,云彩的归云彩。

于是昨晚我突然念起那首《路边野餐》里的诗。

没有了音乐就退化耳朵
没有了戒律就灭掉烛火
像回到  误解照相术的年代
你摄取我的灵魂
没有了剃刀就封锁语言
没有了心脏却活了九年

我们误解了太多。在这些种种误解下,我莽撞地无畏。当我真正意识到“没有心脏”,无从无畏的我,我也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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