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悠悠《妈妈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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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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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又典型的北方小村庄里。

不是那种虽然依山傍水、但是因为道路不通所以发展缓慢贫困落后的山村,也不是那种紧邻城市、享受着优秀的基础设施同时又孕育着城市梦静等开发的环城村。

而是那种上下不靠的、离县城三十多分钟车程、爬个山还得走老远的平原小村。

没有地理优势,没有区位优势,没有历史优势,没有政策优势。

平淡无奇,毫不出众,甚至已经快被辽阔的华北平原忘记了的,一个小小的村庄。

我在那儿度过了自己懵懂的少年时代,一心一意的想着将来考取了功名早点离开这个平淡寂寞的地方。爸爸和妈妈则都是地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周而复始的重复着相同的劳动。土中求食,忙忙碌碌一年,也挣不到几个钱。在当时的我看来,他们很辛苦很劳累,但是多少有点不求上进。那就是我当时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不怨恨我的爸爸妈妈,一点也不,相反我深爱着他们。只不过,相比他们而言,我的内心更加憧憬电视里面的花花世界,所以我觉得自己更愿意去付出追求一些东西而已。

那时候的我拼了命的学习,希冀着能够顺利的考上县里的中学,给自己飞黄腾达的将来打下坚实的基础、画下成功的第一笔。妈妈在农闲之余,总是尽量给我营造一个舒服的学习环境——比如置办一些家用的小电器和小家具。“这是给我儿子买的电扇”,“这是给我儿子买的学习桌”,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一脸的骄傲,仿佛给我买东西成了她的荣幸一样。我倒是收的心安理得,有时候真把这些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妈妈总是坐在我身边,认真看着我做功课。时不时地,她会犹豫着、吞吞吐吐的说一些诸如“你这个题。。。”“是不是应该。。。”之类的话,看样子是要打算指导我学习似的。年少的我渐渐有了一些逆反的心理,觉得她有些不懂装懂。

“哎呀,你又不懂,就别烦我了好不好。”赶上气不顺的日子口,我也会发一顿脾气,“老师就是这么教我的,我当然这么做了。你又不是老师,怎么好意思告诉我该做什么啊?”

“真是,我又没说什么,你看你还着急了?”妈妈嗔道,责备中却没有一点的怨怒。

她总是唯唯诺诺的叹着气,脸上藏不了的,是对我的无限期望和憧憬。

老天算是待我不薄,小学毕业后终于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县中学。长久以来在家里以知识分子自居的我,也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大大方方的给自己打上文化人的烙印了。

开学那天,爸爸妈妈特意穿的干干净净的送我到学校去。然而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往来穿梭的学生家长们,我却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爸,妈,你们回去吧。”我有点气馁的说道。

妈妈有些惊讶,又露出早就猜到的表情,好半天才说话:“怎么了,你还嫌弃爸爸妈妈给你丢人吗?”

我被说中了心里的痛处,有些恼羞成怒了:“哎呀,不用你们管啦,我都到学校了,其他的我直接找老师就好了。”

爸爸妈妈站在那儿,脸上喜悦的神情僵住了。不善言辞的爸爸狠狠抽了几口烟,叹一口气,转身就要往回走,忽然停住了脚步,扭过头来说:“那我去跟你们班主任打声招呼。”

妈妈看着爸爸的背影发呆,好一会儿打算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我红着脸,搓着衣角也不知所措。自始至终,我也没打算对自己的父母不敬。但是不成熟的心底里面,还是无法认同父母没有文化这件事情。

过了好久,妈妈红着眼眶朝我笑了笑,依旧坚持着把我送进了学校。安排好了一切,妈妈站在学校门口外望向低着头的我,缓缓的说道:“儿子啊,好好念书。把爸爸妈妈欠的都补回来。”

我站在学校里,望着妈妈渐渐远去的已经略显苍老的背影,泪流满面。

我为什么要把没有文化知识归咎到父母的身上呢?难道他们自己愿意这样吗?

十几年的求学生涯在我的内疚中结束了,爸爸妈妈用他们种地的钱努力供着我读书,从没有因为钱让我耽误学业。大学毕业之后,我找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第一笔工资就寄回了家,收钱人特意写成妈妈的名字。

妈妈拿着钱,开怀大笑,笑容却让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有一年五一放假回家,我闲来无事翻阅家里的东西打发时间。衣柜底层,一个被布包了好几层的小木盒子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打开盒子,里边都是一些身份证、户口本之类要紧的东西。最下边,一个红色的证件安静的躺在那儿。

教师证。那三个大字就像是闪电一样,直接击打中了我的内心。妈妈的名字印在内页上边,大概因为时间太久了,字迹和章印都已经不太清晰了。

这时候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那些年的疑惑和不解在这一刻顷刻间全都有了答案。

我拿着那个被精心包装起来的教师证,心里一阵阵苦涩。

想哭吗?想。

哭的出来吗?哭不出来。

泪水,早已经被几年的琐碎生活侵蚀完了。纵然有感动在脑海中激荡,但是流淌在眼里的,除了已经逝去的华年,别无他物。

几十年间,妈妈大概把这个教师证偷偷翻出来,端详无数次了。她曾经哭过吗?我不知道。但是换做是我,我会哭吗?我会哭的。因为在那里边,是一个人一生的梦想啊。

当我们有能力实现自己梦想的时候,当我们已经到达梦想的彼岸即将登陆的时候,什么人什么事才会让我们甘心情愿的放弃那触手可得的梦想呢?把自己的梦想封禁起来,再也不向别人提及,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回味,这样煎熬的心境究竟谁能够体会呢?

我颤抖着双手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她轻轻瞄了一眼我手里的教师证,有些惊讶又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呦,你还找到这个啦?那都是老黄历啦,我都快忘了当初是教数学还是语文的了呢。那时候刚生了你,没办法再去教课了,我也正好想歇一歇,就干脆退下来了。哈哈,退下来也好,轻松。”

我没说话,低头看着那个看起来崭新的、却已经有几十年历史的证件,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慢慢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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