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漫话

很多人说，一下雨就兴奋，就喜悦。

我之前没有这样的心情。

雨天，尤其是炎热的夏天。雨前的闷热和雨后的潮湿，让人很不舒服。

门窗都被这潮湿弄得变形，衣服上全是湿答答的味道。鞋子上的水湿搞得地板没个干净。雨后的泥泞，没有几个人的小腿肚子上不沾满泥点子。

我对雨的厌恶来自童年。小学一二年级没有厕所，得去学校后面的生产队上厕所。厕所是那种蹲坑，粪便清晰可见。极小的屋顶，不足以遮风挡雨。遇到雨天，污物横流。脚底总有难闻的味道带入教室。雨靴是雨天的炫耀。一个班级也就一两个孩子有那种胶皮靴子。我穿塑料凉鞋。那种雨靴可以把脚全包起来，不用担心从鞋子的空隙透进脏泥。对那些有靴子的同学，我羡慕得要命。至今，雨天我从不穿露脚趾的鞋子，对于进入鞋子湿乎乎的东西，从骨子里厌恶。

柏油路是长大后才有的。上学的时候，一到雨天，自行车便与泥泞纠缠。前面轱辘塞满湿泥，使劲推，也动弹不得。捡一块干枝握在手里，推几步就得抠泥。羡慕同行的伙伴，总是有父母在泥路开始的地方等候。她的父亲为她扛起自行车，她则跟我在后面帮我半推半抬。后来我试着自己把车子扛起。十几岁的孩子，弯着腰，自行车在肩上压出很深的痕迹。我记得自己心里背诵的是那几句：“吃自己的饭，滴自己的汗。自己的事情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汉。”

那时候，恨死了雨天。

喜欢上雨天是少年时候了。开始劳作的我们，雨天就是休息日。最好是大雨倾盆，这样就可以不用去地里。三两个伙伴，凑在一起。说不完的傻话，断不了的笑声。说累了，笑乏了，中午的炕上就着雨声睡去。窗外的梧桐叶子随着雨声滴滴答答地响。听声音就知道雨是大是小。睡不醒的午后，就怕雨停下来。

雨停了，户外虽有泥泞。湾里河里的水可是满了。姑娘媳妇都把攒了几天的衣服拿出去洗。孩子们也跟着凑热闹。水塘一圈都是人，东家长西家短地聊着。那些大嗓门的女人有使不完的力气，大声说着，用力搓洗着。孩子们在浅水处嬉戏，不一会浑身湿透，满身是泥。被大人拖过去扒下衣服洗了。大点的孩子开始懂事，捂着羞处。小孩子无所畏惧地光着身子继续玩水。半晌的功夫，衣服干了，穿上后继续疯闹。

我害怕打雷，这也是不喜欢下雨的原因之一。

记得那年的一个下午。云是黄色的，风极大。雷声巨大，在头顶一个个炸开，我吓得无处可藏。竟然把邻居两岁的男孩子抱回家中。哄着孩子说一会给他买好吃的。跟孩子蒙着被子，躲过雨声、雷声。等雨停了，我出去送孩子。才知道人家大人在雨里找不到孩子，惊动了一个院子。

还有一次，在一个小城开店。黑云密布的时候，让店员都早回家了。一个人守着一个店，一座风雨小城。雷声很大，我用衣服包着头，躲在角落里哭。手机关着，害怕开机引雷进屋。栋在学校，知道我害怕打雷。打我电话不通。又打给一个朋友，麻烦人家去陪陪我。朋友来时，我瑟缩在门后，见人来，哇哇大哭。

不知道哪天开始，也不害怕打雷了。

如果天旱，我也会盼着下一场透雨。知道地里缺不了雨水，知道城里也需要雨水。对雨的喜好多了些理性。至于雷声，也不抵触了。有时候的电闪雷鸣，会让我精神振奋，感觉是壮观的景致。

两年前来北京的第一夜，电闪雷鸣。我偷偷认为是老天欢迎我的仪式。

今天的雨，从早晨下到现在了。这是立秋后的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屋子里很凉爽，要是在故乡，雨后的蛙声该起了。

我记得那些年雷雨天朋友的惦记。总会有人在雨前接我去她们家，总会有人在雨天打来电话，让我不害怕。总会有人在雨夜发来短信：别怕，用心陪你。

那天在雨里，我说起童年时对雨靴的惦记。身边人说：去买两双吧。现在的靴子很好看呢。心就这样被温暖了。这个一直在帮我圆梦的人，是我大旱三年的雨。

就这样喜欢上了雨天。

喜欢雨天里的飘扬思绪，喜欢回忆雨天里共用一把伞的青涩爱情。喜欢雨后清新的空气，喜欢听雨后植物拔节的响声。还喜欢，那个不爱打伞的自己。还喜欢，跟中意的人在一起，盼着下一场大雨，这样就应了那句“人不留天留”，可以多待一会，可以多看一眼。

早晨跟木木聊天。没见过她，但喜欢她的空灵干净。就这么被她信任着，听她说了很多我懂的事，我不懂的事。没说完雨就下了。我说雨下大了，她说那边阴天，无雨。

写这段文字的此刻，快递来了。远行人的礼物。层层包裹，不仅仅是感动。

雨停了，屋檐下还有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