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岭的记忆（7）

那些大丈岭的大人物之张本万

离开这些年，大丈岭有一些人总出现在脑海里。他们有的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有的还在丈岭生活着。可无论在哪里，他们的形象总栩栩如生地存活在我的脑海里。像一棵棵老树，扎根在大丈岭的土地。

四十年前，丈岭的街头总行走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他皮肤黝黑，冬夏都戴一顶雷锋帽。帽子卷起来，有时帽檐一上一下。门牙有一颗脱落，仿佛关不住门的老屋。他的肩头总披着一床棉被，上衣扣子从来不见，裸露着肚子。裤腰松松垮垮，摇摇欲坠。他有时会扛着一把铁锨或者锄头，边走边喃喃自语。

冬天的墙边，他蹲坐在向阳处。翻开衣襟，在衣服里摸索半天，一只肥硕的虱子捏在手里。他用指甲挤碎虱子，一团红血留在指甲。他嘴里还嘟囔：“让你跑！还不信抓不住你！”

他会理发，自带工具。免费剃头，分文不取。高兴了，一边剃头一边回答你的问题。不高兴了，剃一半把你扔在那里。任你苦苦哀求，他自扬长而去。每次帮你剃头完毕，往你脑袋一拍，仿佛拍一个熟透的西瓜。

他有时在大丈岭游荡，街道上远远走来，像一个凯旋的战士。旁如无人，气宇轩昂。

他是大人吓唬孩子的灵丹妙药，只要一提他的名字，孩子们立刻老老实实。该立正立正，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他是大丈岭的一道风景。他的故事有几个版本。他活了很长很长，爷爷用他“吓唬”过爸爸，爸爸用他“吓唬”过儿子，儿子用他“吓唬”孙子。总之，几代孩子夜里哭闹，一提他，黑夜安静，鼾声四起。

有人说，他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在战场伤了大脑，归国后回到家乡。村里养着他，给他棉被棉衣。他喜欢给人理发，走街串巷不停脚步。

有人说，他原来家庭幸福。后来孩子夭折，他心痛至极，伤了神经。而后妻子远去，他开始流浪。

我十岁之前，他经常到我的村子。我曾给他送过水。我不像那些小孩子不敢靠近他，对他我没有一点恐惧。挨着他在墙根坐着，晒着太阳看他抓虱子。听他嘴里嘟哝些听不懂的话语。我还曾摸过他的光头，摸一下，满手的油灰。像陈年老酒，馊在时光里。

他原名叫张本海。他不满意这个普通的名字，改成：张本万。有些人听着听着叫他张百万。我也跟着叫了这些年。百万富翁？百万英雄？只是本字是他的辈分，大丈岭姓张的很多，辈分不能乱。

不知道哪天他去世了。这个消息一段时间成为大丈岭街头巷尾的话题。我总会想起这个充满传奇的男人。他不是英雄，他不是侠客，可他无毒无害，在那个信息匮乏的年代，他给我们带来很多欢乐。相比于一些道貌岸然和虚伪冷漠，他是平凡的，也是高尚的。

在这样一个日子，怀念一个逝去的生命。只因为这个生命曾经也是大丈岭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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