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文/习风

我爸

2000年的夏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虽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能想象得出爸爸第一次看到我时的喜悦心情。

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我暂时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家门前有一个高高鼓起的黄土包，站在上面，对面那条刚修起的马路一览无遗，我能清楚的看到马路中间边缘上我们家小小四方的房子，那时候，我家还没有第二楼。奶奶跟我说，我小时候每天都会站到黄土包上久久忘着对面的马路，看看来来往往停下的车子有没有我爸的身影。大人们经常逗我：“你爸爸回来了。”一听到这话我总是立马奔向黄土包探着身子极力向马路边张望，直到他们一脸好笑的对我说：“骗你的。”我才失落的回到房子里。后来，我不再去黄土包。

兴许是我爸离家的时间有点长，夏天的一个晚上他終于回到家中，可我没认出他。我正帮奶奶烧起的灶里添加柴火，一个高瘦的男人突然站到了门口，他很年轻，皮肤很白，乌黑浓密的头发整齐的梳着。他喊了我的名字，对着我笑，但我有些不知所措，他靠近我想要伸手抱我，我却吓得躲在奶奶身后，紧紧地抓着奶奶的裤子，“傻丫头，那是爸爸，爸爸回来了。”我谨慎地从奶奶身后探出头，却又缩了回去，奶奶试图把我拉到前面来，但怎样都拉不出来，我爸很无奈的定在原地，想过来却又不敢靠近。我一直贴着奶奶走，时不时露出脑袋打量着不远处的爸爸。晚饭时，我爸端起饭坐到一个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吃着，奶奶忙着给我盛饭，她将一条小鱼夹到我的碗里放到我手上说：“丫头，去，把这条鱼夹给爸爸。”我看了看奶奶和碗里的鱼，又看了眼角落的爸爸，我小心翼翼地迈出步子走向我爸，“鱼。”我把碗举到我爸面前，示意他夹走碗里的鱼，我爸又对着我笑了，笑得很开心，我看到他的眼睛也在笑。也不知怎的，我看到他笑着的眼睛，感到很亲切，就坐到了他的身旁同他一起吃起饭来。对我爸来说，我没认出他甚至害怕得躲着他的举动着实打击不小，我依然很清楚的记得他脸上那股深深的失落感。

我爸虽然性子急躁，但对我确实十分的温柔细腻。我爸回来做事之后便把我接回家，边工作边照顾我。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半夜摸黑背我去医院已是常事，每天晚上我都要喝一碗苦得不行的中药，我爸每天晚上都要给我熬药，有时候我嫌药太苦哭闹着不想喝药，我爸就十分耐心的哄我把药喝下。即使当时家庭条件并不太好，我却永远都不缺牛奶和鱼肉，没过多久，身体瘦弱的我长胖了不少，脸也变得圆润起来并且常年挂着喜庆的高原红，大人们见到我都喜欢捏捏我胖乎乎的脸颊。我不会扎头发，我爸也不会，他试过给我扎头发，只是镜子中他笨拙的动作和扭来扭去的皮筋弄得我头皮生疼，我爸就放弃了，看着我每天披头散发的模样我爸满脸忧愁，我的头发在他的努力下最终还是被扎了起来，我爸给我扎了一个马尾，以前奶奶都是给我扎两束头发，第一次扎马尾让我感到十分新奇，虽然我爸扎的马尾有些凌乱，但我却十分喜欢。

我总能从我爸身上找到十足的安全感。上小学那会儿，我爸每天都会起得很早叫我起床，然后骑摩托车送我去学校上学，他的车速缓慢而平稳，下陡坡时也不让我觉得害怕，精神好的时候我就看看车两旁掠过的风景，困了就靠在我爸身上睡觉。奶奶家离我家很近，从奶奶家到我家要经过一条狭窄的小路，小路两旁不是实地而是浅坑，走路稍有不慎便会掉进浅坑中，我和我爸晚上

有时候会去奶奶家吃饭，回去的时候我爸就蹲下身来背我，每当我爸起身时我总能听到他挂在腰间钥匙的碰撞声，我拿着手电筒照着小路前方，我高高地注视着脚下的小路，它漆黑又狭窄，但我爸稳健的步伐让我觉得它并不可怕。

我爸很尊重我的想法，他从不干涉我的自由和人生。初中中考完后上高中要选文理科，我那时对文理科并不了解，我思考了很久之后决定我要读文，亲戚们都认为理科比文科更好，用各种理由说服我去读理，一天晚上我爸把我叫到他面前问我：“你想读文还是读理?”我说读文，我爸只说了句：“好，你自己选的路要自己好好走。”我爸的这句话让我肯定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决定。那一次之后，我拥有了决定我自己事情的魄力，在多种选择面前我能果断的选出我自己最想要的那一个并全力以赴去争取最好的结果。涉及到需要大量金钱或者我十分不确定的重大事情我都会第一时间跟我爸商量，他会慢慢引导我选择我最想要的方向。他的旨意永远都是只要这件事情合情合理合法律，只要你想做，我都会支持你。

我们一起也没少吵过架，特别是在我的叛逆时期，我和我爸吵完架后的状态基本上都是我不理他，他也不理我，但我爸总是会先开口和我说话。有一次吵得很厉害，我爸打电话和我姑妈诉苦，我姑妈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长串信息，我只看到那句我爸哭了我就知道我确实很过分。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之后的吵架，我和我爸就是两座巨大的火山，一触即发，不过吵架归吵架，我们和平相处的日子总归是占大多数的。

熬过小学、初中和高中，我终于盼来了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开学我爸帮我搬运一大堆的东西，炎热夏天的高温实在让人觉得难受，我爸帮我把被子扛进我的寝室，之后他就走了，我看着我爸的离开背影并不留恋，或许住宿习惯了。大学的时光让我感到很快乐，但到第一学期临近结束时我才开始慢慢的有些想家了，这时我才开始相信人在异乡思故乡的话。到回家的那天，我爸来火车站接我，我隔老远就看到我爸极力向我这边张望的脑袋，我一出去我爸就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走，回家。”我爸显得有些激动，我坐上我爸的摩托车，依然是缓慢而平稳的速度。那天风很大，骑车途中太阳慢慢地沉下山，只是太阳的余晖还是照得十分亮堂。一片树叶不经意间掉落下来挂在我爸头发上，我从我爸头上拿掉这片树叶，我却发现我爸后脑和两鬓的白发、颈部被晒得黝黑而粗糙的皮肤和微佝的背部，我伸手摸了摸我爸脑后的白发，我爸问我怎么了，我说：“树叶掉头发上了，给你弄下来。”我又想到小时候我没认出他时见到的他的模样，他很年轻，皮肤很白，乌黑浓密的头发整齐的梳着。原来这就是时间，我在长大，我爸却变老了。

我想即使以后我的人生会经历无数个黑夜，我都不会害怕，因为我爸给了我足够的底气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