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122):卖水的相良竟然还有这些玄机
前文书说到,李世民问了刘全地府一行的情形,已猜到借公主肉身还魂的乃是刘全之妻李翠莲,便教刘全带了去。不料探望时听见公主说话语带机锋,似是讽刺皇家,全然便是玉英公主的口吻,不由惊疑不定,便让公主辨认刘全,却果然一下认出。世民大慰,将玉英公主一应陪嫁都给了刘全,如同嫁妹一般,却不知公主此时是一身两魂,借此脱困而去。
再说世民送走了刘全夫妇,心中甚是得意,便记挂起寻访相良以及高僧之事,恰好内官来报,说尉迟将军有奏表呈上。世民大喜,忙启奏表御览,却是敬德已经访到相良,然而有一事难以决断,故而修表请旨。
原来敬德当日领了一库金银,带了一队人马,便星夜赶赴河南开封府。开封州官见是鄂国公尉迟将军亲自来办皇差,哪敢怠慢,便率领阖府官员远接近迎,将敬德一行迎入馆驿,嘘寒问暖。
敬德性急,略寒暄了几句,便将此行来意和盘托出,并问起众人可知相良其人。开封府诸官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却是竟无一人听过相良这个名字的。
敬德见状,满脸不悦道:“此人能在阴司存了十几库金银,定当是个大富之家,忠厚长者。这等人物在开封府一共能有几个,怎么你们竟然不知?!”
州官陪笑道:“将军说的是!若这相良真是个富户长者,我等该当略知一二,只是此刻一下子竟想不起来,想是下官等头脑糊涂,还望将军海涵。就请将军少歇一二日,下官等便去查办,只要此人是开封府人,定然能把他找出来!”
敬德脸色稍和,点头道:“如此也还罢了,只是你们须得尽快,我便等得了,就只怕圣上心急。”
州官见话不投机,便不敢多作逗留,连连作揖道:“多谢将军通融,下官自然不敢稍有怠慢,这便就去安排!”说着行礼而去,只留下几个军职武官和能说会道的场面人物款待尉迟将军。酒席上开封众官见敬德为人生硬,油盐不进,也觉有些尴尬,只得勉意陪着说了些奉承话,早早散席,道乏而去。敬德也懒得和众人周旋,乐得在馆驿自行吃酒睡觉。
过了两日,敬德不耐烦起来,正要派亲兵去问,恰巧开封府官投刺求见,说访到了相良。敬德大喜,急请进来便问。
府官与敬德行礼相见了,迟疑了一下才道:“好教将军得知,下官等这两日尽出差役,把开封府查了个遍,果真有个名叫相良的人,也果然是个忠厚长者,只是却绝非富贵人家,乃是一个叮当乱响的穷汉。我们生怕不是此人,又查遍了开封府户籍,却是再没第二个叫相良的了。故而前来回禀将军,请将军定夺。”
敬德眉头微皱,问道:“这个相良是个怎样的人家?”
府官答道:“这个相良是个六十来岁的老汉,无儿无女,只和老妻张氏辛劳过活。他也没甚本事,每日只挑水到开封市集卖水为业,张氏就在家门口摆个小摊,卖些乌盆瓦器之类。夫妻两个一日也不过能赚得几十个钱,勉强度日而已。只是他们虽穷,却生就一副好心肠,又都都是佛门信士,每日节俭生活,省下些许钱钞,不是布施斋僧,便是买了金银纸锭,到佛寺礼拜烧送,故而颇有些好名声。”
敬德闻言,突然心中一动:“临行前魏征那假牛鼻子与我践行时曾说,佛道本是同源,道家之道与佛家之道实则并无二致,原只是道路不同而已——道家从外寻找大道,求阴阳而诉诸五行,佛家从内寻找大道,求本心而诉诸修行,因而叮嘱我道,若不能从佛说寻得相良,不妨从道说来找。如今这相良卖水为生,他老伴儿卖乌盆瓦器,乌盆瓦器都是泥土火烧而成,生火自然要用木头,如此木水火土都已有了,就缺一个金,我带来的一库金银,恰巧就凑齐了这五行了。以此看来,这个卖水的相良不正是陛下要寻的相良吗?魏征那厮还真有点计算造化的本事,似是早有所料。”
想到这里,敬德心意已决,拍手笑道:“有劳了!不必疑虑,这老儿正是我要找的那个相良!”言毕,便不肯再耽搁分毫,立时便教府官带路,拉着几大车金银,亲去探望相良。
穿街过巷走了一阵,府官指着前方道:“将军,前面那条小弄儿里便是相良的家了,忒是狭窄,只恐车马难行。”
敬德点头道:“不妨事,你派几个人去前面开路,若有百姓家的东西当路,好生帮他们挪开,不可惊扰了人家!”府官连声答应着,便安排了几个人先行开路而去。
敬德约束手下,放缓而行,进了小弄儿,果见道路甚是狭窄,两边都是些破败的茅屋,不禁心中感叹:“闲常在长安城中,哪里得见此等穷街陋巷,每日只听那些个文官歌功颂德,说什么贞观盛世,旷古难逢,真个还以为举国百姓尽皆富足,再无穷苦人家一般。真该带个画工,把这街景画将出来,回京让陛下看看。”
那弄堂甚是短浅,敬德正想着心事,早到了一户人家,见开路的几个官员都在那里候着,知道便是相良的家了,便下马停车,教人叩门求见。
门开处,只见一个老汉迎了出来,须发皆白,满脸褶皱,腰背微驼,却是慈眉善目,精神健旺,见了这许多人马车辆,排场喧天,不由大骇,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尉迟恭出身贫寒人家,少年时便帮人打铁为业,相助父母养家,而后从军数十载,虽然军功显赫,封侯拜将,却能不忘根本,体谅贫家穷户,此刻见了这老汉模样,顿时忆起当年老父亲的光景,不禁敬爱之心大盛,忙跨步上前,拱手道:“尉迟恭见过老丈!请问老丈可是相良老先生?”
那老汉正是相良,陡然间见一个煞星模样的黑大汉闪在眼前,只觉一阵惊恐,越发说不出话来。开封府官见状,只怕相良应对失礼,惹怒了尉迟将军,便喝道:“老头儿无礼!此乃钦差大臣鄂国公尉迟将军,问你的话怎地不答?”
相良越发惊骇,连忙跪倒在地,只是磕头礼拜。相良的夫人张氏,此时也已闻声出来,见老汉如此,又见车马骈集,本府官员到了不少,只道老头子卷入了什么大案,直唬得面无人色,跪在老汉身旁一齐磕头哀告。
敬德怒视州官一眼,忙对相良夫妇温颜道:“老丈快快请起,千万不必如此!我今日前来拜会,乃是老丈对当今圣上有恩,借给他一库金银救急,陛下特地遣我来寻访老丈,一则便是还钱,二则还要报答。老丈快收了这几车金银,以慰圣意!”
相良哪里肯听,只顾磕头道:“大人哪里话来,定是搞错了。小人只是一介布衣,一辈子没出过开封府,从未见过万岁金面,怎能对万岁爷有恩?没得折了小人的草料!”
敬德见状,又觉可怜又觉可笑,扶起相良夫妇解释道:“老丈快起来听我说,我早访得你是个穷汉,若非有点因由,何必大张旗鼓地来此消遣你?我且问你,你是否买了若干金银纸锭,烧送了寄存在阴司?前些日陛下受冥王所邀,到地府游玩了三天,在那里借用了你一库金银打赏诸鬼,解救冤魂。这几车金银,不过是连本带利照数还你,你可快快收下,我也好回京复旨!”
相良恍然大悟,点头道:“烧送之事确有,只是小人所烧送的金银纸锭,都是纸糊的金银财宝,哪里值什么钱?别说几车金银,便是几两金银也值不了。小人吃斋念佛,怎敢如此贪婪欺心,若收了这许多钱财,定然折了小人的阳寿,怕是活不过三天便要送命。再说陛下洪福齐天,自然神佛保佑,我怎敢贪天之功?这几车金银说什么也是不敢收的,还请大人见谅!”
敬德皱眉道:“陛下借钱之事千真万确,又有阴司崔判官的作保,你不必迟疑,这就收了吧!”
相良把头摇得拨浪鼓相似,连声道:“不敢收!就是死也不敢收!若是收了这钱,小人来世定然比今生要悲惨百倍,却不是得不偿失?”
众官员衙役见这几大车的金银,一个执意要送,一个却坚决不收,不禁都看得呆了,不敢相信世上竟然还有这等事。
敬德见相良苦苦推辞,也不得其计,又不好用强逼迫,只得暂辞了相良,教人把此事写成奏表,连夜送上京城。
世民览奏,也觉稀奇好笑,然而对相良信佛向善而不贪,心下也颇为赞叹,暗想:“这西方的佛法当真邪门,竟能令这些穷汉甘受贫苦,也要行善斋僧以修来世。若是人人如此,又何惧会有人图谋造反也?这相良既不收钱,朕一诺千金,自然也不能把钱收回来,万一坏了阴间的借约,有个闪失可不是耍处。不如将这笔钱用来修建佛寺,如此既报答了相良,亦是朕的一场大功德,岂非一举两得?此计大妙也!”
想到此处,便教人写了圣旨,着尉迟敬德用那一车金银,买地建庙,庙旁为相良夫妻两个建造生祠,镌刻石碑以志其功劳,如此就当把钱还了他一般。
敬德接旨,当下雷厉风行,不多日便将佛寺建好,教画工画了图形送上京城预览。世民看了甚觉满意,为此庙赐名“敕建相国寺”,以表相良之功类于救驾。开封人见相国寺恢宏壮大,口顺便都称之为“大相国寺”,流传至今不衰。那相良夫妇自此越发虔诚修佛向善,后来果然得享遐龄,生荣死哀。
说来也巧,就在相国寺落成次日,天下各地出榜招来的各路僧侣也都到了,云集长安城,专等一位得道的高僧大师,来主持那超度无数冤魂的水陆大法会。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六十一回:二女还魂刘全收全福,一心修佛相良得良报
***原创内容,转载请注明作者信息***
【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