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善祥 | 马祥根放牛
【往期回读】
作者花善祥先生:小纪镇竹墩村人,扬州作协会员,现任小纪镇文联副主席,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剧本、新闻等作品。著有《竹墩史话》《杨树庄风情录》。
马祥根的父亲马家荣在村里算得是个能工巧匠,种田是一把好手,养牛更是一绝。新中国成立之前,他家40多亩地,一条健壮的水牛耕田、耙地自不在话下,拉个风车,帆蓬鼓得满满的,水哗哗地从槽筒里流入秧田。那牛干一天活儿,仍然雄赳赳、气昂昂,“哞哞哞”的叫声,三里路外都听得见。新中国成立后,成立了互助组、高级社,他家的牛自然也随之入社。社员们一致推荐马家荣负责饲养使用那头牛,集体补贴他家一些牛草和粮食。“牛是农家宝。”马家荣告诉孩子们,家中养一头牛赛如一个小银行。他的账是这样算的:一早一晚要儿子们轮流去放牛,牛吃了鲜的青草,既长膘,又省下集体配给的稻草;每天早上要把牛夜间要吃的稻草(包括垫牛圈用草)摊放在门口场地晒一晒,稻草稭上多少都有几粒未脱粒干尽的稻子,那是家中七八只老母鸡的美食,老母鸡不用喂食也能天天下蛋,卖蛋钱可以管家中日常开支和改善伙食;牛粪收拾好做成“牛粑粑”贴在墙上晒干后,到寒冬腊月卖给街上饭店,卖的钱可以打点年货过年。算完这笔账,马家荣意味深长地对儿女说:“记住老古话,‘吃不穷,穿不穷,算盘不到一世穷’。”儿女们似懂非懂,但都笑笑点头称是。
马祥根很乐意去放牛。一个小村子,有七八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都放牛。他们凑到一块,把牛吆喝到大圩堤上,或是赶到三五里外的竹墩“五大荒”去,让牛儿自由自在地吃草。几个小伙伴从口袋里掏出陀螺(他们都叫它“蒋秃头”),比赛谁抽的陀螺转的时间长。大多数小伙伴兴致十分高,大呼小叫,使出浑身的解数想争第一。不管他们如何小心翼翼地将布条鞭子绕了多少圈,怎样努力地将它立在地向上,怎样使出吃奶的劲狠狠地甩鞭,陀螺总是在刚刚起身就半死不活地七扭八拐之后侧身倒地。有的小伙伴恼羞成怒,将倒在地上的陀螺一脚踢得老远。可是,这小小的陀螺,在马祥根的鞭下竟能转得炫炫的,是那么畅快淋漓,是那么神奇美妙。它昂着高傲的头颅,旋转、旋转,不停地旋转,陀螺平顶中间嵌的那颗图钉闪闪发光,耀眼夺目,舞成一朵娇艳的玫瑰,仿佛主人不让它停,它不会停下。
一般小伙伴放牛时,牵着牛绳,跟在牛后面跑,孩子出门时,父母总是不厌其烦地关照:“别骑在牛身上,它一不高兴把你掀下来没得命。”马祥根的父亲却总是这样关照儿子,“不准打牛。不把牛肚子吃饱,就让你饿肚子。”马祥根牵着牛一出门,双手抓住牛角按住牛头,从牛头上爬上牛背,用手拍拍牛屁股,道:“倒剥,快跑。”“倒剥”这个词是跟父亲学来的,父亲使用牛从不用鞭子,甚至连杨树枝都不带一根。假如那牛有点不听话,他只嗔怪地骂一句“倒剥”。那牛似乎通人性,听到主人一声“倒剥”就驯服了。它也许害怕自己倒下被主人剥皮吃肉。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当马祥根把牛赶到圩堤上时,竟看不到往日的一个小伙伴。他有点失落,吆喝着牛朝风车那儿走去,他喜欢看风车车水,觉得好玩,有趣,风车呼啦啦地直转,水哗哗地流入秧田,他觉得太神奇了。牛过风车时,他并未意识到危险,也不从牛背上下来,他在专注地看风车车水,那牛倒乖巧,在离风车几步远的地方止了步。“倒剥。”马祥根猛一拍牛的屁股,牛“呼”地窜向前去。风车旁边的小埂太窄了,牛的前蹄一踩空,把马祥根从牛背上摔出几丈远。那牛似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从地上爬起来昂头仰天长叫,“哞—哞—哞”。
那牛声嘶力竭的吼叫,也没有唤醒马祥根,他被摔得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有意识了,天气很快就要黑了下来,黑暗像个巨兽一样要吞噬掉整个世界。若是到了夜里,饥饿会让他眩晕,甚至会命丧荒野。于是,他拼命挣扎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头涨得像笆斗大,四肢无力,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时,天上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阵阵冷风吹过田野,马祥根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咬着牙爬起来,那条老牛悠然自得正躺在河坎里在反刍。天助祥根,他顺着河坎滚爬到老牛背上。老牛见主人来了,“哞”地一声长叫,立马站起来,迈开四蹄朝家走去。
回到家后,看他一身泥巴、精疲力尽的样子,父亲就问原由。马祥根是个诚实的孩子,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父亲。父亲听罢大为光火,掏出旱烟杆子在桌子上猛敲了十几下,发出咆哮的骂声:“你这个‘活现报’胆大妄为!今天是我那宝贝牛救了你!过风车还骑在牛背上,不是找死吗?你该牵着牛在风车旁小埂下面过去呀。假如被风车砸死怎么好?”马祥根从未见过父亲发过这么大的火,惊恐万分,深深地低下头。在2018年小学同学聚会时谈到此事,他还心有余悸地说:“那次骑牛过风车摔下来,我以为自己死了,被父亲斥训后,想想后脊梁发凉。从那之后,我做事再也不敢随心所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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