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林x宋方金x谭飞|院线复映删除编剧署名,是疏忽大意还是有意为之?
■ 本期轮值毒叔 ■
■汪海林&宋方金&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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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欢迎方金跟海林来到《四味毒叔》,我们今天来谈下关于编剧署名权的问题。我今天看到,宋方金发了关于文牧野在大年初一要上的电影《奇迹》的一个朋友圈,但是更奇迹的是海报中豆大的字出现了编剧,编剧署得很清楚。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个让编剧特别痛心的事儿,复刻版的《永不消逝的电波》消逝了编剧的署名,海林、方金也是对这件事义愤填膺。
宋方金:海林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事儿。
谭飞:对,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也发出了非常严正的声明,这件事我特别想让两位聊聊,因为我想知道背后的本质是什么。我也听到一个说法是有时候平台就想打压编剧,就让编剧没有议价权,没有谈判权,没有影响力,这样才好操纵这个事儿,是这样的吗?
汪海林:我觉得它们更多的是介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无意识加有意识,无意识是它不觉得编剧的署名很重要。而且它按照现在一些署名的乱象,它习惯了现在的署名方式以后,它觉得编剧在上面有点碍眼,它觉得不习惯。
谭飞:觉得字太多,密密麻麻的。
汪海林:因为现在的字幕都没有,基本上都没编剧。但是这是一个当年出品的一部影片,当时编剧排在第一行。它觉得有点刺眼,我反而觉得它们有点刺眼,有点不习惯,甚至有点莫名的害怕。
谭飞:恐惧感,它不知道怎么来的。
汪海林:它也有可能因为这些原因,它就觉得现在都不给编剧署名了,我们这署上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谭飞:不太妥。
汪海林:它反倒变成挑衅的一种行为。
谭飞:它跟现在规矩不一样了,是吧?
汪海林:很难理解,我们一直觉得中国的影视行业跟编剧好像有仇,有的时候会专门去把编剧的名字拿下来。
谭飞:其他都不拿下去,就拿下编剧?
汪海林:对,很刻意,当然他们也把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也拿下来了,它突出现在复映的单位,我觉得这个做的也是叫做人做事不地道,把原来的编剧拿掉也不地道。前两天,我去参加《乌海》的电影发布活动。
谭飞:黄轩的那个电影见面会。
汪海林:海报。当时也是网友提醒我,说海报上为什么只有周子阳导演作品,没有编剧的署名,其实周子阳也是这个戏的编剧。所以在现场,我当着周子阳的面说,我给你们发行方提个意见,周子阳导演不能欺负周子阳编剧,没有周子阳编剧就没有周子阳导演,也没有这部影片。周子阳当时就表态,我完全同意,他说甚至不应该署周子阳导演作品,他说我认为应该署周子阳编剧导演就行了,这是导演真实的想法和态度。有的事情我觉得就是我们现在的宣发和制作公司的一些意识的问题。
谭飞:比如说刻意抵消编剧的影响力,有没有这种可能?
宋方金:刚才海林谈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有意识和无意识,其实我觉得如果它们是有意识抵制,或者说取消编剧的署名,我觉得还有救,它的无意识才是最可怕的。
谭飞:它不觉得这是个事儿。
宋方金:这种无意识是更可怕的。我觉得现在就应该唤醒它们的意识,咱们好跟它聊,这是一点。另外一点,我觉得有一些导演还是要进行表扬,比如说文牧野导演,他发布的所有海报上都是有编剧名字的。其实很多大导演已经不署编剧的名字了,另外刚才海林还谈到了一个问题,某某编剧导演或者编剧导演某某某,目前一线的导演里边只有一个人是这么署的,就是韩寒。韩寒从来没有署过韩寒导演作品或者韩寒作品,包括他的片中署名都是编剧导演韩寒。比如说导演编剧某某某,这也是不对的,应该署编剧导演某某某,因为他是先有编剧后有导演。
谭飞:编剧应该在前面。
宋方金:所以我看到有一些海报,编剧某某某,它是给编剧署上了,但是它把编剧署在导演后边,这个不是谁重要谁不重要的问题,这个顺序本身它就是错误的,这是个bug。还有一点,现在所有的网络平台都不署编剧名,前段时间,我监制了一部网剧,叫《刺》,我说要把编剧的名字署上,他们平台的人说,我们没有署过编剧的名字。我说必须把编剧的名字署上,而且必须在海报中,字号要是最大的,要跟导演和制片人一样大,最后制片人把自己的名字拿掉了,换上了编剧的名字,他们觉得编剧的名字出现在海报上很刺眼。两年前,海林在微博上回复网友为什么不给编剧署名的问题,海林就说了一句,谁愿意自己的户口本上户主写的是别人的名字?这里面编剧就涉及到核心版权的问题。
谭飞:核心版权的一个露出。
宋方金:对,就是说编剧写了剧本。这个剧本按照《著作权法》,它属于编剧,它不是导演的,也不是制片方的,编剧要授权给制片方拍摄权,修改剧本修改权,保证作品完整性,它这些权利,它是需要由编剧来授权的。我觉得这么多年,包括为什么资本发明了IP这个概念,其实都是想把编剧从版权领域,从著作权领域给挤出去,所以我觉得核心问题是在这儿。
汪海林:《永不消逝的电波》是无意识加有意识的,在我们抗议之后,加上去的时候,就把编剧放到了后面,那么这就是有意识。
谭飞:而且它放后面反而有种特别的意义。
汪海林:为什么1958年的时候编剧在第一位,加上颜色以后它就到后面了。
谭飞:而且是在正中间的位置。
汪海林:当年一直到90年代之前,编剧的署名都是在电影中第一个出现的,海报上也是。现如今复映,除了加上颜色以外,其他都没变动过,却把编剧名字调到后面,就很奇怪。我不知道影片完成片的字幕有没有改,有本事你把完成片也再改回去。
谭飞:所以这种有意识更可怕,改了之后再把编剧的署名放到最后。
汪海林:这个就很恶劣了,我觉得无意识中加了有意识,我们也不好揣测它的用心,我觉得这是有针对性的,它接受不了编剧在前面。
谭飞:是不是大家觉得编剧总维权,很麻烦,或者说编剧总在抬自己的稿酬,会让有些平台方、出品方或者制片方觉得太麻烦了,不如不让它露出。
汪海林:我觉得还是观念的问题。所以一直说剧本一剧之本,尊重编剧,都是停留在口头上。
宋方金:基本是空谈。
汪海林:就是空谈。
宋方金:我觉得就电视剧来说,正午阳光的署名是比较规范的,它都是一五一十的,包括海报上都是有编剧的。很多海报上它不署编剧,就像刚才海林说的是个观念问题。另外,我觉得他们有意无意的在降低编剧的曝光度,编剧内部都有一些分歧,原来有一些成名的编剧说,到了你名声足够大的时候,人家自然就给你署名,这个不是名声大小,不是大编剧、小编剧,你就是一个刚刚出道的编剧,你也应该给他署名,因为这是劳动成果。
谭飞:有些人就放弃了,放弃之后可能很多剧组就说编剧你都不要,我就不用跟你。
汪海林:《著作权法》中间几次修法的过程,我都参与了,并于今年6月1号正式执行,中间曾经出现过修法部门把“视听作品中编剧、导演拥有署名权”,这句话改成了“视听作品中导演、编剧拥有署名权“。因为这个位置的调换,我们就去问为什么调换这个位置?他们解释不出来,我们说你要给我们一个解释,你究竟是根据什么进行排序的?当场有很多律师,律师们都哄堂大笑,都在摇头,觉得他们叫法盲,我们私下也去问,有专门做娱乐法的一些律师说,原来顺序就是一个生产的顺序。
宋方金:对,它是按照生产顺序来提。
汪海林:我们编剧协会就开始正式抗议,自己做报告、打报告给有关部门,包括跟全国人大法工委去沟通,后来保住了原来的顺序。目前看,我们《著作权法》很清楚,这个叫名次权,谁排前、谁排后?它也是一个权利。所以这次的海报事件,我们认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违法的。第一,它侵犯了署名权,中间我们有国家《著作权法》的专家专门写了一个长文,说海报上的署名权是不是署名权?
谭飞:那当然是。
汪海林:但是我们很多制作公司,甚至法学界有一些声音说这是宣传用,可以有选择性的,比如说导演很有名,我就宣传导演,主演很有名,甚至导演也不提,我就只宣传他。
谭飞:他觉得剧的字幕对就对了。
汪海林:对,他说署名权是特指完成片的顺序。但是我们法学专家就写了一篇长文,说海报的署名就是署名权。署名权的真实含义,法律含义是什么?包括海报。
谭飞:而且现在合同一般都要写宣传物料的排名,它都要涉及,它不可能不包含。
宋方金:《著作权法》已经规定,编剧就是在前面。现在我觉得合同也非常重要,因为现在很多编剧没有争取到,或者说他不签,或者他没有在这里边说,我在海报上我必须署名,我觉得应该连字号都得有规定的。比如说有的时候我回老家,我跟一些同学或者跟一些朋友见面的时候,他们经常跟别人介绍说这是宋方金导演,他不愿意说你是个编剧,他觉得编剧是幕后工作者,他觉得编剧行业没有导演行业响亮,所以我觉得有的时候,咱们特别需要明星编剧,他应该为行业带来一些声音。
谭飞:其实我们《四味毒叔》就在培养明星编剧,而且我觉得大家也在这个过程中给编剧维权,包括维护编剧的地位。我有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个行业有点像重男轻女,导演是男,编剧是女,有些传统地方真的很重视男的,但实际上男女都一样,甚至有时候女性付出的更多。
宋方金:根据一般的规律来说,越幕后的,可能越被忽略,不是不被重视,而是会被忽略,因为编剧是第一个进入项目的,也是第一个离开项目的,他写完剧本之后,基本上就不在现场。那天我看了你跟一位演员的谈话,我是很震惊的,这个演员说的是心里话,他说所有的影视项目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导演。
汪海林:因为他没见过编剧。
宋方金:对
谭飞:从来没见过。
汪海林:因为他在现场的时候他是见不到编剧的,他在现场见到编剧意味着这个戏出问题了。
谭飞:而且他说这个话可能是大多数的人认为的,
宋方金:大部分的影视行业人或者社会上的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演员说的很笃定,导演是最重要的,就是不容置疑的。我认为在现场导演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但是对于整个项目来说,导演不一定是最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没有王朔就没有冯小刚。
汪海林:问题冯小刚自己也是编剧。
宋方金:对,他自己还是编剧,所以说有的时候这个重要性到底是前置到哪一步,我觉得这个还是需要普及的,所以今年咱们的年度演讲在上海也会提到这个问题。
谭飞:涉及到编剧这个行业。
宋方金:我还是想讲讲咱们编剧的位置、作用和编剧的性质。我记得我刚开始写剧本做编剧的时候,我回老家,有时候跟他们吃饭,他们说你看一部电影或者一部电视剧,这不有导演在那导吗?这不有演员在那演吗?
谭飞:还有编剧什么事。
宋方金:他们不知道编剧的性质是什么,到今天为止是不知道的。我到中戏去上学的时候,我们邻居说,去中戏学唱戏?我说对,学唱戏,他们是完全不了解这个性质的,所以我认为咱们现在还是有必要普及编剧的地位和作用的,让全社会能重视起这个概念。因为咱们整个影视行业的发动机就是编剧和剧本。
谭飞:刚才方金举了两个细节,说只有两个剧组是署名署的最正确的,一个是韩寒,一个是正午阳光。但其实还有一个细节就是这两个剧组,他们场工跟演员吃的盒饭都一样,就说明他们在人文关怀上和同理心上,它是值得推崇的,这点上你们俩有什么感受?
宋方金:侯鸿亮他们的剧组,是最早打造餐车的剧组,其实在比较成熟的影视工业体系里边,餐车应该是必备的,大多剧组都是风餐露宿,就是拿个盒饭在路边一蹲。侯鸿亮打造了餐车,他所有的剧组现在就是说不管到哪去,大家坐在这吃。韩寒的剧组也是这样,韩寒吃什么,场工就吃什么,这个是很难做到的。
谭飞:很难很难。
宋方金:另外在拍《乘风破浪》的时候,赵丽颖和邓超坚决要求吃特餐,因为伙食太好了,他们觉得长胖了,所以说后来韩寒的剧组就把他俩的标准给降低了。让他们吃点清汤寡水的东西,我去很多剧组一般就给我吃特餐,但我会告诉他们说场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那叫基础餐。我有一次去一个剧组,在那待了几天,晚上经常会饿醒。而且我还不用做重体力劳动,但那些场工,他是要搬、推、扛,就是这种重力劳动。所以我觉得在一个输出价值观的行业里边,它本身应该有价值观,本身应该进行一种平等的餐食。
谭飞:包括餐食食材,包括编剧署名,其实某种程度上都是一种常识,是吧?
汪海林:对。
谭飞:这个反应了很多东西,看似不相关,其实是相关的。
宋方金:海林去的剧组比我去的多多了,你谈谈这个基础餐、特餐。
汪海林:其实我觉得还好,演员有的时候就是比场工多一个小桌子。
谭飞:演员坐在那吃,场工是蹲在那吃。
汪海林:或坐在箱子上吃。我在现场经常吃,有时候就会说汪老师,你过来,我们一块,就是有个小桌子。吃的内容确实是差不多的,所以还真的就是这样,主要是一个平等意识。有一段时间风气不好,我认为还是受港台的一些影响,就是助理也好,特餐也好,它有差别,就人跟人之间有差别。差别以后,从住宿条件到什么各方面。按理说,主创有些是要照顾好,因为他休息好了,我们也主要靠他卖钱,这个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天长日久以后这种差异变成一个等级差异化。
谭飞:阶层差异,就会影响创作。
宋方金:我认为会影响。
谭飞:进而会影响呈现,包括海报的呈现。好,这个话题就谈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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