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书 游南岳记 (罗泽南)
原文:
戊戌秋,余偕陈子乔、林固庵二人之衡山。舆行两日抵其麓。阴雨骤注,咫尺晦昧,兴几尽。诘朝②,云暂开,祝融峰忽现天际,旋露而旋灭。
强之行,山径崎岖,舁者③无所用其力,各蹑其屦以上。午憩半山亭。亭以下清澈,其上云深不可测。饮毕,经三十六湾,羊肠屈曲,尤奇险可畏。瀑布奔流怒号于万仞下,一失足,人莫援以手。秋日自上蒸之,云五色夺目。所历之境,恍惚不可为状。俄而一岫现,以为凌绝顶也。奋登之,则闻钟声、磬声、鸡犬声、行歌互答声唱和天半,仰之不见其处。从容攀跻,抵上封寺,宿焉。
云至,寺忽划然而断,峰巅挺现云中,如螺,如髻,如大海孤岛,绝无依傍。风动云舞,山岳俱摇,令人眩悸不能自持。夜半,风大作,殿上铁瓦欲飞。晓起视之,云尽为风散矣。乃攀危石凌绝顶。近瞩荆、襄,远览宇宙,一目万里,洞然无蔽。
吾窃因之而有感焉。卑而近者,其境易窥;高而远者,其妙难见。天地之蕴奥,每多有所秘藏而不可以骤知。使因偶有所得而遂快然自足,亦将无以极宇宙之大观,尽显乎造物之奇。故安于蒙昧而不进者,自弃也;得其半而即欲自止者,画也。殚其力之所能为,以求其境之可至。至于疑似眩乱,天或未有以启之,又终有所不能达也,尽乎人复得乎天,而后此心庶乎无憾矣!此余之所以有感于斯也。
余闻衡岳之上多幽洞异岩,为昔贤所曾游者。余将遍访而详览之,以悉得其概。盖观其大,又欲有以尽其细也。二子其亦有此志乎?
译文:
戊戌年的秋季,我与陈子乔、林固庵二人同往南岳衡山。乘轿子行了两天到达衡山脚下。天阴下来,大雨突然像倾倒的一样,几尺远的地方都昏暗看不清楚,游览的兴趣几乎没有了。第二天早晨,云雾暂时散开了,祝融峰忽然从天边显露出来,一会儿便(又被云雾遮蔽)看不到了。
勉强行走,上山的小路崎岖不平,抬轿的人没有办法使用他们的气力,我们每个人只得都穿上草鞋上山。午间到达半山亭休息。半山亭以下清净明澈,以上云层深厚,什么也看不见。喝过了茶水,前行经过三十六湾,山路像羊肠一样细长弯曲,特别奇险让人畏惧。瀑布奔流鸣响在万丈山崖的下面,如果一不谨慎失足跌倒,人们没有办法用手援救。秋天的太阳从上面蒸晒,白云呈现出五彩的颜色,特别耀眼。所经历的境况,让人恍惚,无法用语言形容。不久,一座山峰出现在眼前,我们以为已经登上了山顶。奋力向上攀登,便听到了钟声、磬声、鸡犬鸣叫声,有人一边走一边唱或相互问答的声音,此唱彼和地在半空中交响,抬头仰望却又看不到这些声音发出的地方。从容不迫地向上攀登,到达了上封寺,便在这里住下。
云雾涌来,寺庙忽然一下被浓云遮断,山峰顶端挺立显现在云雾中,像田螺,像发髻,像大海中孤立的小岛,一点依靠都没有。风吹动云雾飞舞,整个衡山都像在动摇,令人眼花心跳不能控制自己。到半夜,乱起了大风,佛殿上面所盖的铁瓦好像要飞走一样。清早起来观看,云都被风吹散了。于是攀登高石,上到祝融峰的极顶。近处可以看到荆州、襄阳,远处可以观览天地,一眼望去可达万里之远,看得清清楚楚,没有遮挡。
我私下因此有感慨了。位于低下而又近处的,它的景象容易被人看见;处于又高又远的,它的奇妙便难以被人发现。天地间蕴藏的奥秘,常常多数是隐秘深藏而不易被人了解的。假使因为偶有所得便感觉很快乐而自我满足,将不可能穷尽天地的大观,全部显示出大自然的奇妙。所以安于愚昧而不求长进的人,是自暴自弃;得到了其中的一半便想停止的人,是画地为牢,自我限定。应该竭尽自己的能力做自己所能做到的,要追求自己可以达到的境界。至于因事物相似或因自己的眼花而使自己产生疑虑、错乱,天有时也可能没有启发、开导,又总有自己还不能达到的,尽了自己的能力又能得到天的帮助,然后在心里大概便没有遗憾了。这便是我游览南岳产生的感慨。
我听说南岳衡山上有许多深幽的岩洞、奇异的山岩,是过去贤者所曾经游历过的地方。我打算逐一访求并且细致地观览,能够全部了解它们的概貌。既要观看它们的大处,又要努力全部了解它们的细处。同游的两位也有这样的愿望吗?
注: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