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在北上广的游子:远方的那个故乡,我还回得去吗?

乡愁不是想到家乡就发愁。龙人古琴文化村副村长、古琴非遗传承人张锦冰跟我说:你看漳州多好啊,赶紧回来吧。那么,我回得去吗?如果不能解决家乡的宜游、宜居、宜业,中国那么多漂于一二线城市的游子们,能回得去吗?

这几年,“乡愁”一词很火,也因此带动了古村落的保护与开发。

长泰处于闽南金三角核心区,在保护古村留住乡愁方面,做了一些很好的探索。比如后坊村。

我一寸寸地走在后坊村的路上,看到了袅袅的炊烟,看到了在四处觅食的鸡,看到了可以撒丫乱跑的狗,看到了为吃到树叶起身直立好久的羊,看到了背上站着白鹭的牛,看到了城市中罕见的萤火虫……走着走着,我看到了“乡愁”。

上一任县长吴卫红对长泰有16个字的解读:“好在区位,美在山水,韵在田园,妙在人文。”准确到位。

过去,长泰被定位为“厦门的后花园”。从经济实力对比上,谁是前庭谁是后园,这个很明显,但我们身体与心灵到底更喜欢住在哪里,却很难说清。或许,身体住在城市,心灵却迷恋着乡村。

事实上,剥离城市谈村子和剥离村子谈城市,都是不完整的。随着交通的发达,二者之间的物理距离将越来越近。从城市驱车几十分钟,不过是爬一次早高峰的时间,就能置身于另一个天地。蓝色的天,新鲜的空气,甘甜的山泉,绿色的食品,夜空中的繁星……

哲学家梭罗有一句话:“如果我真的对云说话,你千万不要见怪。城市是一个几百万人一起孤独地生活的地方。”

为了不“孤独地生活”,为了真的“对云说话”,有一群人,从厦门移居到了后坊村。

背靠国家森林公园天柱山,面朝清水淙淙的马洋溪,鲤鱼山下,古樟荫绿,目送归鸿,临溪抚琴。这,便是坐落于此的龙人古琴文化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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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科学的方法做古琴

琴棋书画,并称为中国古代文人四艺,而居于首位的琴,即专指古琴。

古琴长约3尺6寸5分,象征一年365天;宽6寸,象六合之意;琴面镶之以金玉圆点,叫作徽,13个徽象征一年12个月及1个闰月;琴面弧,琴底平,象征天圆地方。

东晋画家顾恺之画过一幅《斫琴图》,目前我们能见到的是宋代摹本之一,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图中所绘人物,或挖刨琴板,或上弦听音,或制作部件,或造作琴弦。据此分析,魏晋时期琴的制作已经很完善规范。

而在如今的龙人古琴文化村,每床古琴一样要经过选材、定型、琴面、槽腹、合琴、配件、灰胎、打磨、定徽、安足、面膝、上弦等复杂工序。斫琴,一斧一凿,修饰张弦,七年乃成。

雅物背后必定是有雅人。这位斫琴师叫谢建东,他常年穿着中式麻衣,身形瘦削,面容清癯。据说当年在欧洲的街道上,因为着中式服装叼烟斗,不少外国人惊呼“李小龙来了”,争相合影留念。

谢建东起初从事的是木材改性处理技术研究,早在20世纪90年代已是泉州地区知名企业家,而在事业辉煌时,一件事情让他开始转入对古琴的研究,“看了一些书以后,跟一些做琴师傅交流,发现他们不懂材料,就发现把琴做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怀着想做好琴的心态,加上自己熟悉木头性能的优势,谢建东一头扎进古琴的世界里,一晃就十几年。

“做古琴,有经验和天赋的成分,但更要讲科学。”

谢建东从擅长的木材入手,解决了南琴北裂的难题。古琴的琴体一般由桐木和杉木等木材制作而成,从南方运到北方后,由于气候干燥,琴体容易变形开裂。谢建东把木材改性技术应用到古琴制作中,降低木材吸湿性和吸水性,提高了其尺寸稳定性、生物耐腐性和耐气候性。

同时,他大胆创新,组织相关人员共同解决琴弦难题。传统古琴多用传统蚕丝弦,琴音浑厚古朴,但价格高昂,易断难维护;在西方乐器的影响下,钢弦在古琴界大行其道,弹出来明显的金属音与古琴韵味相去甚远。几经研发调试,谢建东将高强度的合成纤维与真丝混合,研发出了“龙人冰弦”。

2012年,谢建东受邀到长泰县马洋溪考察,如画的田园风光、恬然自适的生活氛围,恰与古琴的清雅之气相投,最终吸引了龙人古琴文化村落户后坊村。

落户之后,谢建东自封为“村长”,开始亲手打造古琴家园。斫琴楼、半亩方塘、小溪上的石墩、古樟树下的石凳和香炉、小花园的柴扉,一步一景,一物一情,无论是自然景物还是建筑小品,都透露着剑胆琴心的志趣。谢建东给古琴安了一个完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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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磁场,产业带动

古琴,不只是一种乐器、一门技艺,更是一种艺术。听琴品茗,听琴闻香,听琴说禅,是感受与体验中国文化的绝佳途径。

每年,文化村举办各种古琴课程、文艺演出、跨界文化活动等不下百场;一年一届的“龙人古琴艺术节”,是当今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古琴盛会。

在谢建东看来,未来的龙人古琴文化村,是一个涵盖整条文化产业链的“琴谷”,教育、医疗、金融、置业、养老等功能一应俱全,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化家园。

随着古琴村的功能日趋完备,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也日渐为后坊村带来人气。借助龙人古琴释出的“文化磁场”,长泰人越发感受到文化旅游产业“活化升级”带来古村发展潜力。

文化产业具有显著的溢出效应,通过与其他产业门类的融合,推动经济的转型升级,并进而带动自身发展。以“文化+”理念谋划发展旅游产业,已成为共识。龙人古琴文化村的做法,是一种有益的尝试。

3

留住乡愁,关键是留住人

龙人古琴村确实是美、确实是好,美得让我有点不敢相信,好得让我有点怦然心动。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园情。”

龙人古琴文化村副村长、古琴非遗传承人张锦冰跟我说:你看漳州多好啊,赶紧回来吧。

那么,我回得去吗?如果不能解决家乡的宜游、宜居、宜业,中国那么多漂于一二线城市的游子们,能回得去吗?我的事业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

现在的人们,很多的无奈,一边是留不下的城市,一边是回不了的乡村。

“生活在别处”,这是“诗意的栖居”。可为什么不能“生活在原处”呢?“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古代那种晴耕雨读的生活方式再也不会有了。

我这样说,不是对城市的挽歌,也不是对乡村的礼赞。

只是觉得,乡愁不能一直是锁在烟里雾里,浸在水中雨中。时代变迁,风吹雨打,很多老建筑终至残垣破壁。乡愁不是偏僻破败,乡愁不是想到家乡就发愁,乡愁是美丽的。乡愁的美丽不应该只停留在图片中和文字中,它应该成为当地生活的人的日常。

在这里,抬眼望,各种屋檐雕栏牌坊祠堂蓝天白云虫鸣鸟叫都是常态,而这些对于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来说,却是稀罕的。

我们念念不忘、孜孜以求、赞不绝口、爱不释手的,其实不过都是我们那些已经消失或正在远离的曾经。

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以“留住乡愁”的名义,要求保留原生态(一直贫穷下去)。乡愁必须为当地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也让外来人服服帖帖留下来。 留住乡愁、保护古村,关键还是要设计好、运作好旅游、休闲的深度体验,让人方便来,来了有得看、有得吃、有得住、有得花,来了不走,走了还想来,这次走了下次再来,自己走了带人来、介绍人来。

不能认为开发就等同于破坏,一些所谓的保护是在阻挡时代先进的文明传播到这里,让当地民众继续贫困着,是不负责任的行为。让当地人的日子实实在在地好起来,共享人类文明发展的果实,才是保护古村留住乡愁的应有之义。

在龙人古琴村工作的不少员工,舍弃了城市户口,举家搬家落户到后坊村,生儿育女。留住人,就有了留住乡愁的根本。这个,或许是龙人古琴村和谢建东的魅力所在吧。

我记得张锦冰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我们村长有点像乡绅。”

这个提法有点意思。龙人古琴村目前的方式确实是有点乡绅式治理。

历史上,乡绅主要未仕或落第士子、当地较有文化的中小地主、退休回乡或长期赋闲居乡养病的中小官吏、宗族元老等一批在乡村社会有影响的人物构成。他们近似于官而异于官,近似于民又在民之上。他们受儒家文化教诲,知书达礼,同时热心乡村公益,得到乡亲尊重。

在一次中国企业家论坛上,任志强、冯仑等企业家围炉漫谈乡愁,呼吁恢复“乡绅制度”,认为“有乡绅就留得住乡愁,没有乡绅就留不住乡愁,没有乡愁。”确实可以探讨。

当然,以前乡绅式的治理方式是历史的选择,它未必先进,但它相对合理。

不知道谢建东自己是否定位为乡绅,但他跟我描绘了古琴村的一种可能:

龙人古琴村文化村的未来,主要取决于居住在这里的人。因此,我们要召集的是有精神追求、喜欢传统文化的同道中人,来共建这个文化家园。未来生活在文化村里的,将会是真正的贵族,是精神上最富有的人。在未来的文化村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茶道、花道、香道……这些现在只有在课堂和博物馆里才有的,在文化村里是融入生活的、无处不在的。我相信,在这样的环境里熏陶和成长出来的下一代,将会出很多真正的贵族。

如果,真的能实现这种可能,我当然愿意回来,也会让我孩子到这里来。

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写道:“我的故乡不止一个,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遂成相识,正如乡村里的邻舍一样,虽然不是亲属,别后有时也要想念到他。”

人生况味,感慨万千。

现在的“异乡”,多年后就变成了“故乡”吧,但不变的是乡愁。有山风,有星空,有萤火虫,有好酒一盅。更重要的是,还有梦。

那夜,和谢建东在山风里星空下旷野中喝了不少酒,煮花生配茅台。他向我们描绘了他那个确实不小的梦想。毕竟,人要有一些梦想,才能不平凡;村子要有一些故事,才有意思。

当晚,我们留住在了村子里。在山水环抱之中,在静谧的夜色中,我听着各种大自然的天籁之音,记录着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我怕自己遗忘。而历史,更是拒绝遗忘,它总要把自己行进的每一步,烙印在山川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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