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662 | 陈辚的老屋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老屋
·陈辚
人不管离开家多久,只要记忆尚在,怕是万万忘不了年少时曾居住过的老屋的。至少我是这样,虽然离开故乡30多年了,但老屋从没有在我记忆的隐匿过,它一直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和光芒。
我家在碣石桂林村,老屋坐东南朝西北,在浅前社的一条100多米的窄窄的直巷中间,400多平方大小,一厅二伸手的结构,另附建有一间低矮的小房和一间二层小楼房,还有一个正方形一个长方形的院町,土墙红瓦,杉木门窗。老屋在当时算是气派又宽敞了。那时,邻近的男女老少来我家搭宿过夜的最少有10多人。尤其是夏天,屋里、庭院、楼房都睡满了人。每当夜幕来临,庭风习习、星光灿烂之时,躺在庭院的草席上,仰望深邃的夜空,星星且近且远。老屋就有叽叽喳喳的话语,欢声笑语不断,十分热闹。间或一声犬吠及猫叫,或是爷爷脚下笃笃的木屐声,仿佛是催人入眠的小夜曲,这一派别致的夏夜景象,至今想起仍然温暖。
老屋前面隔二间房子是一个长弯形的浅水池,绿水荡漾,栖息着胡南鱼、鲫鱼、草鱼、鲤鱼、鲈鱼等。“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说的也不过如此吧。池塘生春草,燕子时斜飞。池堤草木茂盛,荆藤杂生,一株株成列的相思树,开花时芬芳灿烂,十分美好。小时听奶奶说,每一次日本鬼子进村,村民都会来这里躲藏。这里也是我和小伙伴玩捉迷藏,偷钓池鱼的好去处。记忆犹新的一次,在我十二岁那年9月,在池塘里几块石头玩水时,潜水在一个石缝里抓住一条鱼,手被石头卡住了,屏气约有10分钟,幸好水性好,更是关键时舍得放弃鱼才把手抽出来。从此,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在石缝摸鱼了。池塘相隔大海,台风刮来猛烈时,海水会冲跨堤坝流进我的老屋。水退后,可以捉到一些鱼。对于我们兄弟姐妹来说,觉得台风越大越好,能有鱼吃,又能在家里的院子玩水,挺有趣的。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恰好在老屋的后面有一块燕子石,据爷爷说他小时常有燕子来筑巢。到我懂事时,没有见过。据说石头死了,因有人常用老妇人的裤子在石头上罩晒。不过,在老屋是有燕子来筑巢的。“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每年春天一到,燕子就从北向南飞回来。燕子的窝巢在我家厅房的房檐间,每次初到,它们都会在老巢的基础上,一口一口衔来泥土和草叶加以筑固,然后才下蛋孵仔。小燕子出生后,伏在窝巢口张着嫩黄的小嘴,叽叽喳喳,等待着母亲回来。“呢喃燕子语梁间”的情景,令我合家人都感到充满稚气和温馨。
老屋建于解放初期,一石一沙都是我的上辈人从山沟挑回来,尤其凝聚我的祖父的汗水和苦力。原来的壳厅(主房)的地板是黄土沙地,到我工作后才铺成水泥地。就是这么简陋的房子,我度过快乐无忧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母亲在附建小房养了二、三几只猪,母亲喂猪前切蕃薯时,见我在身旁,知我饿,总会切几块蕃薯给我。那时,我家和叔家两家人各住一间“伸手”。每天晚上吃饭,各自在庭院摆一张小木桌。有一天,我叔的小女孩当时3岁,吃饭时说,要给伯伯当女孩。我的叔叔和婶母当场说好啊,两家人都鼓掌欢笑。于是,小妹便提出小木凳,从此到我家饭桌吃饭。当晚,小女孩从家里收拾了自己的几件衣服来我家。饭后,大庭院是欢乐的乐园,兄弟姐妹围绕在爷爷的身边,等待爷爷给2至5分的零用钱后,各自玩去。我有时会爬上老屋顶,看大海的落日,看云卷云舒;秋高气爽时,站在房顶放风筝,那是肆无忌惮的快乐。等到我的母亲清洗好小饭桌,并拿进屋里,我便开始学习。小饭桌是我的书桌,点了一盏煤油灯,至夜深人静,才睡觉。这段孤灯读书的光阴艰辛又难忘,常浮现眼前。那盏闪烁微光的煤油灯已是记忆的一个剪影,带着着我履痕的光泽,成了风干的一片书页。
在奔跑的岁月里,老屋渐渐漏掉了热闹。至80年代,叔父家搬走了;几年后,大兄结婚到外面住了。老屋只剩下爷爷、奶奶、父母和我及小妹了。说来也怪,自那以后燕子也不来老屋筑巢了,想来燕子也是爱热闹的。时至1983年,83岁的奶奶去世了,我到惠州读书,小妹出嫁了。老屋只有爷爷和父母三个老人居住。1993年后,随着爷爷、母亲和父亲的相继去世,老屋的各种花草,一株爬满房顶的金银花,因无人管理,不久全枯死了。老屋自此归于寂寞冷清。想起宋朝裘万顷的《老屋》:“老屋久欹侧,随宜聊拄撑。吾今且共住,缘尽会须行。雨打从教坏,风摇不用惊。世间虚幻相,聚散本无情。”心情更犹忧伤,对老屋走向破落愈加挂念。
一年年春草绿,一年年雁南飞。2013年台风“天兔”把老屋的屋檐吹掉,现仍未修复。风雨把老屋剥蚀得越来越沧桑、陈旧、破落了。每次我回碣石,都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思虑,沿着熟悉的巷道,拿出锁匙打开外门的锁头,轻轻的推开门,以为母亲还在,正想喊“妈妈”时,喉咙哽咽不能语,话呑回去,泪水突围泉涌。一种怅然若失的伤痛覆盖而来,脚步似绑缚着魚网,裹足不前。
时间很缓慢,空间一片静寂。庭院深深深几许?我慢慢走进长长的院子,跨进门槛,呆呆地凝视老屋,破旧的墙壁支撑着破损的屋顶,相视而无语。母亲的音容笑貌,亲切的声音穿越而来,氤氲在我身上每个细胞,我无词表达心中所想,脑子一片空白。老屋,我灵魂居住的场所,我闭眼都认识的熟悉的景物已落积着尘埃,老墙上母亲、父亲在时贴上的佛祖神符和花纸,已经斑驳褪色破旧了,房顶生长许多棒叶落地生根草,茂盛翠绿。推开我原住的房门,满屋的冷清,几只猫突然从床底下跑了出去。进去后,发现还有几只小猫。原来老屋成了流浪猫的家园。我本不想打扰它们的,但我相信,相爱的人,即使阴阳相隔,其灵魂是相通的。居住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定会不时回老屋看看,况且母亲的神牌安放在老屋,她老人家生前是爱干净,为免得她不高兴,我只好把老屋清扫一遍。然后,向母亲的遗像道别后,徘徊在庭院里,地上阳光斑斓,回忆的碎片叠映着往日鲜活的镜头,只是少了一声声熟悉、亲切的声音。我抬头望了蓝蓝的天,再看了一眼老屋,轻轻的关上双门,怅然转身离去……
“斜阳照墟落。”巷风吹着,长在老屋上的杂草微微颤动,摇晃着霞光。离开老屋,却又频频回首,遥想着曾经美好的情景。母亲在时,每次离家,她总送我到村头路口。有一次,与母亲告别时,见母亲很是伤感,返回去牵着她的手,才发现母亲皮肤粗糙,满脸皱纹满头银线。不禁眼泪婆娑,我的母亲已老了,不再是我小时记忆里,驮在她背后,她一边做家务的年轻美丽的母亲。回汕尾的车上,写了一首诗,记得其中几句:“母亲啊,许多年后,我会害怕回家的,也不认识回家的路。因故乡会认不出我。”
确实,自父母去世后,我回家次数渐减,这一二年,只有父母的忌日和清明节才会回老家。2012年2月,我从汕尾回家,一路上满脑子都充满对老屋的回忆,母亲已去世7年,父亲一人在老屋渡过最后的孤寂和艰辛的时光,想起就令我非常愧恨。在碣石30米大道下车,背着空空的行囊,竟然忘记回家的方向,走错了路。这对于我,在这土地生活20多年的人,是一种可怕的记忆遗失。幸好,那天,我在街头店铺前静静地站了10多分钟,才恢复我对老屋的记忆。
岁月蹉跎,转眼间物是人非。今夜下着大雨,聆听着雨点敲打着窗棂的哒哒声,我在灯光下写这些追忆老屋的文字,身心弥漫着老屋的影像,自然清晰,不禁沉醉其中,仿似回到昨日,幽幽的快乐之中,分明其内核是怀念和伤感。回得去的是回家,返不回是旧时光。
转自:汕尾日报2017.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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