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结构有新意——略谈张昊辰演奏“柴一”的现场
2020年12月19日晚,在上交欣赏了黄峥、宁峰与张昊辰的协奏曲之夜,在此简略地谈谈张昊辰演奏的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
“柴一”是超级名曲,也是现场效果最好的曲目之一。然而,要将该作弹出真正的新意与个性,实非易事。张昊辰的演奏却正是如此,他在此下了许多深层功夫,演奏可能并不符合某些乐迷的欣赏习惯,是比听起来更具有技巧性的演绎。
同其它一些超级名曲一样,“柴一”演绎之难,很多在于作品被演奏得太频繁,套路化的演绎模式自然出现。但另一难关,似乎是无论原作,还是演奏传统,都强烈地将钢琴家引向高度戏剧化的演绎方向。
弹出戏剧化的强度、幅度本身固然考验演奏者的技巧,更关键,也更容易忽略的挑战则是:演奏者是否真有一套完整的观念来表现那种戏剧性,还是更多单纯地顺延传统,不知不觉走向这个路子?而倘若,钢琴家选择收敛戏剧幅度,较为倾向于理性的路子,又会否背离原作的精神?张昊辰的演奏乍听之下,并非大开大合一类,可仔细对应原作结构与演绎风尚,就不难发现钢琴家潜心颇深,十分注重于理性分析同鲜活曲情的结合。
他先前推出的唱片中(由BIS发行),如此思路已然明晰,现场的演奏不同于唱片,某些核心的思路却一脉相承。一言以蔽之,张昊辰力求回到曲式结构的内在发展来审视作品,追求乐章稳固均衡的结构基础,而不受到旋律之优美,或是激情的牵引。
由此,钢琴家并非大胆地追求戏剧效果,而是大胆地收敛某些效果,以求整体呈现之均衡。著名的序奏段落中,张昊辰并没有一味推动和弦的力量,而是同乐队一起塑造凝聚的乐句风格。至第一乐章的主体部分,钢琴家非常注意统合这个长大乐章各个段落的脉动,绝非站在情感宣泄的角度处理音乐,而是以奏鸣曲式的发展为主线。
由此,张昊辰将副题弹出不凡的格调,毫不因其抒情的性格,便将旋律轮廓放松。相反,他令副题部分呈现出相当的立体感,线条凝练,分句有力,品格自然立起。同主题之间在律动、情境中的统一,实在胜过不少声部竞逐、咬合的刺激效果。
因为演奏者实现一个乐章的统一性,实不仅限于为速度设定一个框架,而是需要给每一部分恰当的音乐表现。张昊辰处理主题部分,于技巧性内容有一种轻松的掌握,但更重要的,是他建立流畅的整体脉动,与副题的句法品味默契地融为一体。正如他不为表现抒情性而放慢那样,钢琴家也不多为了刻画激动的戏剧性而加快。但只要你留心,不难发现他为第一乐章设定的整体速度实在不慢了。
处理高潮迭起的展开部,钢琴家依旧是效果充分而不挑战极限的弹法,奏鸣曲式稳固而具内在推动力的思维始终未曾打破。虽然这不是德奥作品中的那种推动,张昊辰却总是让听者感到戏剧高潮的出现是结构发展的结果,而非颠倒过来,以持续的高潮来带动作品。他表现第二乐章,也是从开头树立紧凑的节奏脉动,之后让对比鲜明的各段到达统一,亦属得心应手。
需要指出,张昊辰在此的技巧成就的关键,并非“他没刻意加快,速度却已不慢”,而是钢琴家能在严整的速度中稳定推进,又做出音乐表现的丰富层次。速度的绝对值是次要的,关键在于那种整体的干练,同时有的放矢地做出种种处理。这些处理本身是依照结构脉络逐一设计,不多率性之处,而将它们在较为精短的时值内安排妥当,则无疑是出众的技巧表现了。
BIS那张唱片的末乐章中,钢琴家清晰地处理细节,从容飚速的手法让人印象深刻。而他在现场的处理,也延续这一思路。开头主题的声部层次,重音设计都很用心。霍洛维兹有时会加重主题的第一拍,张昊辰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对主题动机的最后一音略作强化,但没有霍老那么鲜明。
钢琴家不刻意突显这些心思,而是能将其融入终曲流畅的发展中。张国勇指挥上海交响乐团的表现非常精彩,充分提醒人们该作中乐队的分量之重,是绝对不容忽视的。但种种妙处,这里已来不及展开,只能留待稍后更详细的乐评中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