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是一个残忍的季节
雨下了整整一夜，
黑水塘沸腾的水平静下来。
我掬了一捧。慢慢
饮下。它的味道
像石头，叶子，火。它把寒冷
灌进我体内，惊醒了骨头。我听见它们
在我身体深处，窃窃私语
哦，这转瞬即逝的美妙之物
究竟是什么？
——玛丽·奥利弗 《黑水塘》
三月是一个残忍的季节
艾略特说的四月残忍，有丁香欲望的萌动，以及只争朝夕的声音。三月在他之前储藏的死亡，已经覆满了坚韧的断裂。
早晨天光渐亮，树丫上的腊梅，无精打采，垂老酣睡，三月才更残忍，迎春花早已俏生生地绽放，除了记忆的驱赶，腊梅的沁香精疲力尽，就像李碧华说她的故事，不外乎“痴男怨女，悲欢离合”其中的倦怠。
意味深长的地去瞧密林深处的厚厚枯叶，腐败的气息，杂乱于新芽四周。实际上这不南不北的春寒料峭，难熬之至，春天似乎是过客，三月穿着簇新的衣裳，魂不守舍地告诉我们寒冷消逝殆尽。
过去才是死亡殆尽，寒冷蛰伏，它冷笑着折磨三月，柳枝、女贞与蒲公英们成群结队，吸允着褪尽的树皮和灰黑土层，它们的未来，美丽会重写。春天还是个荒凉存在，它们包括春天，都欢喜在同类甚至自己尸体上长出花蕾。
蒲公英的花蕾，是三月开始唯一闪烁的东西，它在自己尸体上泛滥发情。当我们春心还在游荡，找不到归宿，它黄色的身影，到处闪烁狞笑，爱情明码标价的妙处，从来勿用痛苦，考虑找不到天鹅绒般发黑的沟渠。
三月的蝴蝶，大概正在整理睡眠压皱的翅膀。“你钟情的苔藓又现绿意”，提前绵绵不绝的冬雨与春雨酿成一片，它们抚摸了腊梅，亲吻了麦冬，顺便梳理了坝上青草脏乱不堪的容颜。这一次，透过枝桠瞧见的光阴，有点憔悴，因为云雀还没有在林间弥漫。
“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张枣嫌弃四月太沉默，这都是三月寂寥的缘故。蝴蝶一般仇恨死亡，所以它涅槃的厌倦。在绿色发动全面攻击的时候，用耳朵伏地，聆听苏醒。是你的也好，我的也罢，我们比蝴蝶更厌倦。
油菜花的黄色需要远望，这时候它们仍在沉睡，雨水与北风，注视着它们脱胎换骨的时刻。我在心里疼痛无比，花开了花落了，雨过天青，三月是迟到任性的孩子，它嘹亮高亢的漠然，一点点，遂成花蕊与苍穹间的缝隙。
日子多么空虚，有腊梅的坚持，阴雨连绵，走在密林深邃的未来，驱赶着周而复始的腐朽。滴滴答答，腊梅的皱纹上留不住昔时的水珠，向晚的光线金黄而辽远，用眼睛细瞧，快乐的女神温软等在三月的门前。
总觉得三月是个无尽的谎言，死了的土地复苏，后面的冬季绵绵不绝。人之残忍，他们把记忆给与的印记，优柔寡断地埋怨不已。却未必完全洞悉四月的疯狂，万物生长，万物消弭。费力赞美的春天，其实又是死亡起始的末梢。
“万物霜天竞自由”，或许人与万物相同，都是在忍，用繁琐的重复碾碎悲伤，罔顾沙漏轮回，遗忘它的残酷，“天不教人客梦安”，阳光灿烂扫荡犄角旮旯，暂时掩饰了之后变本加厉的毁灭。
今天之前，最近的另一场雨，隔绝了凉意，几乎摒弃了冬天，沉闷的毫无兴趣，雨的声息，不再犀利嘈杂，它们苍茫地扑向脸颊，一瞬间，有种辨不清的响动，自内而外，膨胀地疼痛。
【 绘画：汤姆·汉密克（英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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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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