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廿八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坔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趁着春风不躁,我又一次探访日涉居的花圃,因为我一直以为这里的一切都在等着我,等着我亲近它们,唤醒它们,惯着它们。
土壤已经完全酥软,就像爱的缠绵。这是草们最喜欢的状态,不出一个星期,它们就会铺满花圃的每一寸芳地。
蒲公英顶着白色的绒球在我的眼前摇曳,待花开过后,它的种子便会随风飘到遥远的异乡,以孕育新的生命了。所有的花都有花语, 蒲公英的花语是“无法停留的爱”,这似乎更能让人生发出无限的感慨。看似卑微的蒲公英却能最好地演绎着关于爱的轨迹和情的走向,不辞辛苦,无法停留,一路追寻,一路芬芳,衣带渐宽,其犹未悔,为伊消得,人虽憔悴。当然这种爱,可以指对心上人的执着,也可以指对故土乡亲的牵挂,还可以指对美好理想的憧憬。
还有吉祥草,大把大把的匍伏在南窗下。秋天,从碧青的丛叶中间窜出很多的花茎,缀满淡紫色或粉红色的小花;到了初冬,花已落寞,茎上却留下了一粒粒朱红色的浆果;至深冬,浆果又变成了曜黒色。吉祥草自古被视为神圣的草,传说释尊在菩提树下成道时,就敷此草以坐。常常无意中瞥见这些吉祥草,起初并不十分在乎它们,以为它们只是一丛草而已,生而不够高贵,举止不够优雅,性情不够温和,周身也无幽香,远不如兰花那般得宠。但如今,它们已经静穆了我的心境,甚至示我以禅道。吉祥草属于自然,无需打点和关照,不择时节,不畏风霜雨雪,总是隐在你的视线之外,纯净你的余光。最得意趣的是,雪后,其叶已被白雪所覆盖,但犹有串串曜黑色的浆果娉婷于白雪之上,这是特别清冷而沉寂的画面。
很多的野草都在极度地扩张以争夺地盘,它们不允许有裸露着的泥土,它们疯狂地生长且不顾形象,有些野草还以抢先开花来炫耀自己的能耐。我并不厌恶它们,以为这才是春天到来的时候应该呈现的盎然景象。
早春,所有的花草都伸出胳膊,翘起腿脚,活动筋骨,调皮起来了,这是花圃里最能打动人心的情节。生命从来都是以最恰当、最真实、最纯粹的方式,赐予世间的一切美好。但昆虫们似乎仍未现身。早春总是把生命的复活和绽放率先留给花草,因为气温仍然比较低,温差也比较大,昆虫们很难抵挡住早春的寒冷。
当然,麻雀不知冷暖,它们就像一群野孩子,早已适应各种天气了。我在观察月季花芽的时候,两只麻雀就站在离我不甚远的地方,观察着我的举动。但花圃里还没有它们喜欢的食物,没有昆虫可以让它们饱餐,没有落果可以让它们果腹,也没有草的种子可以让它们解解馋。但它们不肯走,似乎有话要说。我不能断定认识它们,麻雀长得都差不多,但它们有可能认识我,因为我的长相只有我最相似。麻雀是不用喂养的,一生都在打野食。最终,它们还是飞走了,不过它们还会来玩的,毕竟花圃也是它们可以留恋的所在。
除了麻雀,斑鸠也常常来访我。斑鸠浑身灰黑色,颈项处围着一圈白色的斑点,连缀在一起,很像一串珍珠项链,而尾羽的末端则泛出葡萄色。斑鸠降临于此,也是来觅食的,它喜欢在草地上漫步,四处张望着,有时也低下头去,以嘴尖拨开泥土,试图啄到昆虫,但它很失望。有时则在花或树下转圈子,可能是想捡到落在地上的秋果或冬果,但它也很失望。花圃无甚趣味,于是斑鸠就往别处的草地踱去,不紧不慢地,仿佛闲庭信步。有时,它在花圃里觅食之时,偶一抬头,却看见立在窗前的我。我一动不动地立着,就像一棵老树。终于,它放弃了对我的警惕,甚至坦然地向我走来。但落在地上的一颗橘红色的月季花果引起了它的兴趣,它停下脚步,审视着这枚果实。可惜果实大若樱桃且外壳坚硬,斑鸠无从下口,只得再次放弃。但它也不再顾我了,世界那么大,有食便有家。斑鸠空手而去的时候,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昆虫尚未出现,麻雀和斑鸠也都怅然离别,花圃便显得异常的冷清。寒冬之时,花圃的冷清正合我意,但春天一旦来临,我就很想听到鸟鸣,还有花开的声音,甚至风翻阅树叶的声音。冷清的花圃让我感到孤独和寂寞,尽管春天已经悄然而至。我更愿意听到春天的喧闹,那是生命的歌唱,激越而高亢。你在冬天里可以选择沉默,但在春天里应该选择嚣张。春天总会有特别让人感动的情景,世界充满新鲜和活力。你的视觉变得透明,你的听觉变得聪颖,你的嗅觉变得犀利,你的味觉变得灵敏,你的双手变得灵活,你的双脚变得矫健,你的腰身变得硬朗,你的头脑变得清醒,你的心灵变得纯净。要么,跟我走,离开日涉居,三月的凤城美若嫁衣。
还是去天德湖吧,虽说离日涉居很远,但离春天很近。我熟悉那里的一切,就像熟悉春天的故事。
最好去湖边,春天的水像童话,单纯可爱;也像你的眼睛,清澈见底。有芦苇的水岸最有可观。芦苇自不必说,蹲下你的身子,细瞻那水,嗜水的虫蚋尚未出现,冬眠了一个冬季的水开始苏醒,青荇在水底轻歌曼舞,很多的石头半倚着水,水和石头的衔接处抹了一道淡青色的湿痕,像是冬天漏下的残诗。岸边的土似乎更滋润些,各种细草绿得像宛约的词。芦杆还是去年的模样,只是枯瘦了些,很多的芦杆被折断,斜插在水里,而芦芽已经窜出半尺高。沿水岸放眼望去,浩淼的水面泛出道道涟漪,鱼并未追逐涟漪,水鸟并未追逐鱼。岸柳尚未成烟,柳条成藤黄色,柳芽若青豆,珊珊可爱。
杨柳不是树,是意象,是离愁别绪,是“晓风残月”,是“朝因折杨柳”,是“客舍青青柳色新”,是“羌笛何须怨杨柳”,是“此夜曲中闻折柳”,是“记得相逢垂柳下”。还是不要恋杨柳,烟波浩渺有人愁。
沿着水岸拐向西,再折而趋北,便看见一条绵长的斜坡,那就是梅坡,坡上的梅树高高低低,芊芊莽莽,各色梅花身携冰肌雪蕊,眉含黛山瘦影,暗香清浅了黄昏,风姿迷倒了岁月。梅花清而不淡,艳而不妖,高而不贵,雅而不俗,香而不浓,最得早春的清嘉。沿着梅坡往北,风景变得极有层次且丰富起来。我以为这里才是天德湖最具魅力之所在。这里地势蜿蜒起伏,幽谷涧溪,巨木参天,景色时有可观。
水相思着岸坡,云依恋着树梢,风抚摸着修竹。脚下怪石抱波,清流涓涓,任意西东。其闲散之心境一如人生,慢下来的时候,你才会怀想岁月。迂回曲折的窄道带着你渐入佳境,仰头窥见树缝里嵌着点点的幽蓝,低头唯树影斑驳有如记忆的碎片,绕过水榭亭轩尽可吐浩然之气而莫凭栏,以手濯水甘冽嫩滑且可亲岸芷汀兰,观群鸟倐然只闻嘤嘤佳鸣而轻羽已远,草没道疑无路有悬松倒挂峭壁间,杂草搂膝忽遇梅影清疏香娇婉。
一路苦了双脚,却捡了春意,品了春醪,又得了春魂,都怪天德湖抢了早春。不过,你无需踏遍天德湖,半个天德湖就能春天下了。所以不如换个地方,幸好凤城也不大,听说城中的钟楼巷最懂风情,早春就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子,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早春的钟楼巷弥漫着氤氲的气息,这是凤城里最初的流韵。拐进此巷,街衢的杂音陡然销匿了,青砖黛瓦的背后却是时尚的元素,就像民国的旗袍改了良,收了腰,短了袖,开了衩,更具丰姿了。
最有想象空间的地方当属一人巷。其实,这里并不是一条巷子,只是两侧的房屋挨得太紧,夹成一条宽不足一米、长不及三十米地狭窄甬道。巷子的最南端是一家茶馆,名字就叫“一人巷”。早春没有给这条巷子带来什么变化,只是墙脚已经抹了一层青苔,绿得晃眼,你不得不看,关于静穆的内涵;再有,就是零星的杂草挤出墙缝,无甚可观,唯有生命可圈可点。茶馆有个不大不小的院落,这是个颇有意境的空间,闲花自生自灭,却从未颓废;铺地青砖又亮又滑,奔走的猫从不打滑;藤茎趴在墙上,棕黄的茎蔓越过墙头,垂至别的人家;一棵腊梅斜倚在墙角,花已谢而叶未生,无牵无挂。天下茶馆一个样,泡壶茶,然后,拿起,放下,在“一人巷”喝茶也是如此。所以我并不在乎茶品的优劣,而在乎茶境的远近和人心的雅俗。尽管这家茶馆里装饰得还算古拙,但我更喜欢它的院落,似乎跟茶无关,却又尽得茶味。
钟楼巷的茶馆很多,另有一家叫“老家”的茶馆,我也曾去过,仍然是院落让我流连,还有它的瓦檐。院落比“一人巷”小得多,但特别的养眼静心,这要感谢小青砖的地面和墙壁。小青砖砌得非常平整,色泽清朗,青黑色的地面和墙壁冷而不寒,视觉效果恰到好处,浮躁或不安的情绪很快就会被熨平。院子的角落处和窗台下,照例会随意些花草,花草都栽在瓦盆里,花草丛中也看得见泥土。早春的花草不太招人喜欢,花未开而叶已旧,但嫩芽已经悄然绿出,所以你能窥探到季节的更替和时光的流转,更重要的是,你的心绪也冒出了嫩芽并以闲适的姿势坐等花开。
瓦檐是值得关注的意象。“老家”的瓦檐特别低,因为是五架梁的结构,但这似乎更有趣味了。我踮起脚,伸直手臂,就能摸到低垂的瓦檐,所以我能看清它们的脸,读出脸上的文字,看懂脸上的图案,就像翻阅一本线装的旧书,封面大抵也是青黛色的。雨落瓦檐是特别有意境的情景,正好你坐在窗前品茗或读书或沉默或思想,于是,很自然地,你便悟到了人生。院落的南墙上,还虬着一棵凌霄花,《诗经·小雅》中说:“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苕,即凌霄花。至于茶馆的内里,与别的茶馆也没什么大异,但印象中,书很多,摆满了一整墙。书未必都是要你去读的,有时陪着你就蛮好。
“老家”的门外也是一景,我说的不是门外幽深的过道、门檐上的老藤以及墙上的旧式壁灯,而是凤城的小吃。从“老家”出来,几步之遥,就是世俗的天下了。每到傍晚,这里弥漫着冉冉不绝的世俗烟火,大快朵颐是让人羡慕的生动景象,凡尘之所以让人如此迷恋,或许在这里就能找到最佳答案。
可我还是往钟楼巷的深处走去,因为我更喜欢巷北的那户人家,以为那里才是“大隐隐于市”的最好诠释。(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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