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老刘

老刘给我打电话来，一口带着浓重鼻音的陕北话像是孙少安立在了我面前，让人很亲切。可听他说完，又让我倍感压力。这家伙要出一本书，让我为这本书写点什么。我何德何能敢为老刘的锦绣华章打添补丁？但老刘用不容商量、不能推辞的口吻给我下了命令：必须写，十天之内交稿！同时以利相诱：到了南方吃不上羊肉泡馍了吧？等着，我马上给你寄去。接着电话就挂了，不再啰嗦，端的是部队首长下的作战命令。

老刘大号均田，听上去就有乡土气息，还透出农耕社会的远大理想和斗争精神，不由得想起他的陕北乡党“群众领袖，民族英雄”刘志丹。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血缘之类的关系，但一样都有红色的底色，有一样的口音，长得都俊朗。老刘出身农村干部家庭，后来一直在部队里成长，可以说是根红苗壮，三观纯正。和他交往，时时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种正气，或说正统的做派。

老刘大半生都奉献给了消防部队，经历了从西安到新疆，最后又回到西安的历程；军营行走几十年，官拜团级，职至政委。他没有辜负组织，青春热血都洒在军营，组织也善待了老刘，在恰好的时机让他退役。老刘当前的身体和精神还在状态，还能遁自己的想法折腾上几年。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也生活优渥，还有精力、有闲钱开一间画室，辟一畦菜园，种花弄草，交结雅士，饴情养性，顺便挣点散碎银子来支撑自己的情趣爱好。这么潇洒旷达的退休生活不由叫人心生嫉羡。这是老刘底色纯正、为人正直带来的运气，也是他勤于学习、洞悉社会，善于捕捉机会的福报，是智慧和能力统一的结果。

灭火救灾、应急处突是消防官兵的主责。我不清楚老刘是否冲进过火场，做过“烈火英雄”。在我有限的想象和猜测中，老刘更多的是凭一枝健笔纵横捭阖，指点江山，把单位、领导的意志诉诸笔端，形成动力，推动工作落实。在单位里操持文字是一件苦逼的事情，这项工作既须臾离不了，又普遍遭轻视，也不是什么鸟人都能干的。没有对文字的热爱、敏感，没有一定的定力是干不好、也干不长的。机关写作不仅是一个掌握文体、文通字顺的问题，更是对写者的思想、眼界、知识结构的检验，也是对业务熟悉程度、对领会把握领导意图分寸的考验。不幸，或是有幸，老刘就是干这个行当的。在部队30多年，老刘为单位、为领导写的讲话、报告、总结、检讨，为机关、基层写的各种好人好事、先进事迹通讯报道，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写了多少。这种写作表达是领导意图，上级意志，个人的想法只能~~~~~~个人有个屁的想法！在“戴着镣铐跳舞”情形下，把舞跳得精彩才算本事。老刘有这个本事，他一步一个台阶走到了一个风光锦绣的高处，这来自他长久的恒心和不懈的努力。成龙在电视里不是腆着老脸既励志又委屈地唱道：“没有人随随便便能够成功”！大哥戏演得不错，这句话也靠谱。回到老刘，老刘用雄健的笔力把自己从西安写到新疆，由一个小兵写到团职干部，这个路径中间有多少坎坷心酸，如同自己的鼻涕流到自己的嘴里，咸淡只有老刘自己知道，不比抢险救灾闯火场更容易。

我和老刘结识也缘于文字。他刚调到新疆总队任职不久，我正在厅办公室挪笔涂划，文来文往慢慢就成了人来人往。我们干着一样苦逼的工作，惺惺相惜，彼此帮衬，更要紧的是我们臭味相投，一路货色。我曾在西安读书，对班里梗直率真的陕北同学颇有好感，对陕北民歌、秧歌腰鼓等民俗文化以及高建群、路遥、刘成章笔下的风物人情深感兴趣，由衷喜欢。现在一个眼睛大大、鼻子曩曩的陕北人一下子进了我的圈子，真叫我惊喜又快活，忍不住就想用陕北活和他扯一下赫连勃勃统万城，走头头的骡子兰花花。老刘的情商和智商不容小觑，善于沟通，又有分寸，陕北人山峁一样的厚道和走四方脚户的狡黠，很好地统一在老刘身上。我们在文字上切磋吹捧，酒桌上豪饮酣醉，距离越来越近，交情也越来越深。那个时候也正是我们人生黄金时期，张扬而又纵情：“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文章献纳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李白的这首诗跨越千年与我们发生共鸣，好像说得就是我们。老刘帮助过我一个亲戚入伍的事情我一直铭记在心。开口求人对我来说是件难堪的事，但在老刘这儿我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他的用心，他的善解人意都让我感激。

我们由工作而相识，却没因工作而忘却。老刘到地州任职后，特别是退役回到西安后，我们联系少了，天南地北各自一方，忙着各自的光阴，却也没有断了念想和联系。时不时见上一面，国家崛起、世界和平、柴米油盐、琴棋书画谝上一通。遇有不同看法，他说：君子和而不同，我附和：屁股分而不裂，哈哈一笑，皆大欢喜。网络微信兴起后，更是拉近我们的距离，关注点闲事，点个赞赏，转发美文成了比吃饭还要紧的事情。

几年前我到西安，专门到大明宫遗址公园附近的他住的小区新居去拜会。他的艺术工作室“润心阁”里挂满了字画，各处陈列着玉石、奇木等各类文玩古董。在宽大的茶海前，老刘手上戴着紫檀手串，胸前挂着玉雕佩饰，用宜兴紫砂壶翻来倒去洗茶泡茶。眼前的老刘和当年那个英武豪迈，果断干练的消防干部仿佛不是一个人，更像一个得了道的江湖大师。我差点忍不住想说一句网络潮语：狗子你变了！老刘要请我到高大上的地方吃顿大餐，我坚持就在附近泡馍馆，我们之间谁跟谁啊？无须面具，也不需摆谱，随性就好。这顿羊肉泡吃得酣畅淋漓，回味绵长，也像我们的关系，简单明了，丰富实在，有馍有肉，见汤见料，过后常想。用西安话来讲“结伙地狠”！

老刘退休后开始抒写自己的世界，表达个人的感情。他要出的这本书我没有读过，不好整体评判。在微信公众号上零零星星读到个别写家人的篇什，感情真挚，叙事通达，有几十年公文写作打下的底子，文字功夫扎实了得。但也觉得还是没有完全脱开公文和通迅报道的痕迹，个人精神世界的东西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作家麦家有句话我认为说得好：“最后的写作都是这样，必须掏心掏肺，把自己的独立性写出来”。其实这也是见仁见智的事情，文无定法，通达明白就是好文章，我的一孔之见实在不足为训。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是孔子对弟子们的教诲和要求，几方面都做到了，就是成功的人生。我看老刘是深谙传统文化真谛的，他在努力践行且一步步接近目标，老刘的人生是成功的。

2019.5.13  马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