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母亲和树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散文、小小说被选入中、高考试卷及各种模拟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味道》等。作品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首届谢璞儿童文学奖”“全国儿童文学创作(短篇小说)优秀奖”等奖项。】
我那只能藏在文字里的母亲。
母亲和树
文/张亚凌
记得母亲最爱说的话就是,人呀,活成树就好了。
母亲总爱拿树说人论事。在母亲的眼里,树是那么神奇,神奇到我们都应该当神灵般供着奉着。
我家茅坑边有棵杨树,打我记事起就很粗很高大了。它似乎浑身憋着使不完的劲儿,一个劲儿猛长。不等我上小学,它身上的皮儿都爆裂开了。每次看到它时我就想,该不是它心里的热情太高,长得太快、太快了,以至于皮儿赶不上里面的速度?
一次,母亲拍着杨树身说话了,那会儿她旁边只有一个正闹肚子的我。
“这树呀,它肯定在寻思:把我栽到哪儿是人的事,长得好坏是我自家的事。——人呀,都像树就好了。”见我满脸不解,她又说了,“你看,又不是栽在院子里栽在大门口,没人看没人理,还长得这么粗。这要是人的话,还不憋屈死了?你不懂,你太小了,大了就懂了。”
茅坑边的一棵臭树,也值得夸?我还是不解。
院子里有两棵树,也不知是谁在两棵树间绷了根粗铁丝,铁丝上穿满一节一节短小的竹筒,是用来晾晒衣服被褥的。我第一次帮母亲晾衣服的情形至今还记得:
踩着小板凳,胳膊高高举起,还是够不着,以至于没拧干的水顺着我的胳膊流进衣服里。“再想想办法。”母亲笑着鼓励我,“只要搭上去就行了。”于是,我使劲一甩,衣服就搭上铁丝了。
母亲也经常说院子里这两棵树,说时满脸都是敬畏。
“树就是皮实,铁丝勒得那么深,树汁流过就流过,继续长,——皮实到摆脱不了铁丝越来越深的伤害照样长。搁在人身上,还不得破罐子破摔了?”
也记得看《士兵突击》那会儿,媒体对许三多好评如潮,说身上有可贵的精神,那就是“不放弃”。母亲的评论很简单很明了,“就像咱屋的树,不记疤只顾长”。
母亲也常指着门口那棵歪着长的树数落我,童年的斑斑劣迹就穿越岁月清晰起来。
小时候,一放学,我就如百米赛跑般飞奔至家门口,书包一扔,从台阶上往起一跳就攀住了树枝,而后就荡起秋千。当然是和对门的胖妞比了,她家的树本身就没我家的高大,站在地上,一抬手,就攀住了树枝,荡起来自然没气势。
时间长了,被母亲发现了,也被她骂过,可还是不放过那棵树,照旧荡,还越荡越高。母亲也就骂句“疯女子”,懒得搭理我了。时间长了,先是我攀扯的那一枝斜了下来,后来,整棵树看起来也歪了。
90年高考失利,曾经一度,我很颓废,整天窝在家里羞于出门。母亲再次说起门口的树:
“树的性子多强:压弯了,就弯长;弄断了,从旁边再长。树不知道它遇上啥,遇上啥它都要长……人,就要学得像树一样皮实……”
记得当时母亲还说起巷子最西头的那个孤老婆婆,说她恓惶的境遇,说她就是像树一样的人。儿子还不到30岁说没就没了,儿媳改嫁了,撇下不到2岁的孙子;孙子好不容易拉扯到了18岁,争气得要去上大学了,出去玩玩放松一下,想游泳,就再也没有从水里上来。多少年了?那婆婆现在精神不也很好?她是想通了,命里注定没人陪她,就得自家好好活。这人呀,谁也不知道自家会碰上啥事情,碰上了,就得熬过去……
母亲爱拿树说事,慢慢地,我也学会了看着树思考。以至于在母亲已经走了的今天,我依旧喜欢用树的方式诠释人世。
如果说,叶是树的子女,年年岁岁,成千上万的叶儿,一季飘落,归于尘土。岁岁年年,叶儿复绿复枯萎。一世的别离,我们尚且难以忍受,树们的心里,该不会被悲伤填满?
母亲离去了,纵然心里装满悲伤,我也得好好生活下去。
举目四望,到处可见树的身影,每一棵树下,都站着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