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穿老妻做的鞋(散文)

   屋角里堆着一大堆我穿过的鞋,各样颜色、不同样式、不同质地、不同季节穿的都有,但是我一辈子都只爱老妻做的那种“千层底”老布鞋。
   喜欢穿老伴做的布鞋,是从50多年前她给做的那双“订婚鞋”开始的。“订婚鞋”就是按照我们这里的乡俗,在女方家里举行订婚仪式,姑娘必须给男方小伙做一双布鞋作为爱情信物带回去。所以这双“订婚鞋”是姑娘在订婚前就精心做好的。鞋子上聚集着姑娘的才艺和真情,以后能不能白头偕老与这双订婚鞋大有关系。我的对象是个要强要好的农村姑娘。因为那个“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她十二三岁时就参加生产队劳动,到十五六岁时就是村里的劳动强手,田地里的农活样样都超个与她同龄的女孩,插秧最是能手,大男子也在她面前逊色几分。姑娘针线活也好,特别是做的“千层底”布鞋惹人眼红。那年代一个男人劳动一天才十个工分,有几个男子宁肯出一百工分来换她做的鞋,姑娘不愿意,她说:“你那一百工分有点贵,但是也只值得起五块钱。我的鞋拿到集市上,最少要卖十五块。”因此想要得到她做的布鞋的男子只能是“望鞋兴叹”。
   前次我路过她家,她看上我为人很朴实,心里就动了,暗暗地就根据我的身材,按照她心里的常规比例大小,精心地做了一双准备订婚的鞋。谁知道当我正式进入她家后,她才发现我的前脚掌宽大,脚背又厚实,禁不住咂舌起来,才知道她做的“订婚鞋”装不下我的脚,她不得不连夜赶做新鞋。
   做一双千层底布鞋很费工夫。事先就要准备好“布壳”“粽壳”“麻绳”“布料”等等。光是用糨糊抺好“布壳”“粽壳”就很费力费事,非要提前预备。何况还要修剪装填等等。做鞋最费力地是纳鞋底,那不仅仅要千针万线的熬干心血,还要讲究针脚的匀称和细密,没有苦练三五年的功夫那是绝对做不好的。她是家里老大,担负着家里很多的家务,加上订婚期间又要准备米酒,葵花,花生,糍粑,汤圆等等,白天忙得不可开交,这些只有在晚上深夜间在煤油灯下进行。为了赶做这双鞋,她足足在昏灯下熬了三个通宵。试想没有满腔的真爱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当她把布鞋放进我的竹背篓里时,我真的是好感动好感动。要不是有众多人在场,我几乎去拥抱她一下也是可能的。
   我背着她做的订婚鞋回到家里。一贯挑剔地母亲首先就拿出这双布鞋来看。母亲一副极其内行的模样,把布鞋的里外,针脚,料子都一一查看,又要我穿上看看合不合脚,母亲前后远近地审视了我穿的布鞋,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母亲说:“这下可好了,你的媳妇能做出这样好的布鞋,我就轻松好多了。”我穿着媳妇做的布鞋走进邻居,走到村头,骄傲地让他们看,当众人都夸赞说这鞋做得真好的时候,我心里简直就是沾满蜂糖一样的甜蜜。
   正式结婚后,妻子每年都要给我做二三双布鞋。一双布鞋就是一层情意。布鞋年年增多,我们爱情年年加深。六十多年来,不管我走到哪里,我不管是务农,还是教书,都是把妻子做的布鞋带在身边。只要是晴天和在室内,无论是出远门还是逛大街,只要地上不很湿,我都是穿着妻子做的布鞋。我穿着妻子做的布鞋,感到比什么鞋子都合脚,感到心里既温暖又踏实。穿着妻子做的鞋子,一开步就轻巧有力,一举步就踏实稳健。穿上妻子做的布鞋,在崎岖险峻的路也不害怕,再遥远的行程也毫无畏惧,六十年多来,我都是穿着妻子做的布鞋一个劲地向前,向前!
   也正因为这样,那些时髦的皮鞋、带筋拖鞋、有袢的洋鞋,露肉的凉鞋,透气的胶鞋,还有那广告里鼓吹的足力健鞋都被我扔到墙角里,抛进垃圾堆……
   记得20世纪的一九八五年秋,我因为教学成绩突出,利川市教研室派我到北京人民大学参加全国“三级作文”训练班学习。第一次有机会上北京,那是我人生的荣耀,别说有多么高兴。有人叫我穿上崭新的皮鞋去首都,可是我一换上皮鞋就觉得卡脚,感觉很是别扭。结果我还是穿着妻子做的千层底布鞋,脚板舒适地走进了北京,不仅进入了北大、北师大,清华的校园,还进入了故宫、天坛、颐和园,登上了天安门城楼。可是我的这个行为却引来非议,有人说我是个乡巴佬,有人说我土里土气,也有人说我不会享受,有人还说我没有文化人的风度……
   我对这些人的说法不屑一顾,感到他们真是可悲。我猜想,这些人就是吃不到羊肉说羊肉膻,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不信你数数,如今有几个男人能穿到他爱妻做的布鞋?他们一辈子也恐怕难得体味到穿上爱妻做的布鞋那样甜蜜丝丝的滋味,体验不到穿布鞋进入知名学府的那种乐滋滋感觉,更体验不到穿着富有民族特色的布鞋,走进大都市的那种自信和轻松,也难以激发出他内心的强大和自信的精神情绪。我觉得我穿着布鞋能走绝不会有什么土气和可悲,倒是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很可怜!
   妻子见我这般爱穿她做的布鞋,她就越发喜欢给我做布鞋。我教书,她忙农活。她利用夜间趟底纳鞋,不怕费心劳力。每年都做三四双,在技术上也更加精湛起来。一九九七年秋,她白天在地里抢挖洋芋,一天背回两千斤,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真是很累的。可是当她知道我要去县城参加庆祝香港回归的演讲会时,却又忘记了疲倦。又聚精会神地拿起了针线。我穿着妻子做的新布鞋走上演讲台,一席慷慨激昂的演讲,赢得满堂掌声,一举获得特等奖!当我捧着金晃晃的奖杯的时候,我感到这里边有妻子布鞋的一半功劳。
   我爱穿妻子做的布鞋,但是也更珍惜她做的布鞋。我一拿起布鞋往脚上穿的时候,就想到她做鞋的艰辛,想到她那额头的皱纹,枯燥地手指……我穿着布鞋走路专门寻找平展地路走,免得被石子坑洼挺坏鞋的底子。那次去县城听讲公开课,分明万里无云的天,可是当我走到半路时,天却突然下起大暴雨,我怕湿透布鞋,就毅然脱下来揣进怀里,打着赤脚冒雨走了五百多米才到一个人家的屋檐下停下来。那人家的男人说:“你那布鞋已经半旧了,你穿起走怕啥?”我默默地听着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的一脸不理解。
   一个同事当着我的面,高高翘起他脚上的“红蜻蜓”皮鞋,得意地对我说:“我这鞋花去五百元,穿起来真是漂亮极了!”
   分明他是在讥笑我脚上的布鞋土气,但我没有感到寒酸,只是回答他一句话:“舒适的鞋子,不一定是最漂亮的鞋子。”
   没过几天,那个同事穿的“红蜻蜓”就破口发裂了。央妥妥地拿着鞋子进入修理店。我对他说:“舒适的鞋子是那富有真爱的鞋子,绝不是最贵的鞋子。那同事顿时脸红起来,不再嘲笑我脚上的土布鞋了,还叫他的妻子来向我妻子讨教做布鞋的技巧。
   毕淑敏写过一篇《婚姻鞋》,也称婚姻是一双鞋。不论什么鞋,最重要的是合脚;不论什么样的姻缘,最美妙的是和谐。
   岁月不饶人,我年超古稀,妻子也银发缕缕,眼睛发花看不准针线路数,手指也迟钝起来,但是直到去年,她仍然还在为我做着布鞋,我看着她每锥一针,身子、手腕、脸嘴都好像在一起用力,那艰难的程度,真叫人心疼。我劝道:“这双鞋子做起后,就别再做了,把你的眼睛熬瞎了,手指扎烂了咋办?”妻子却说:“我这一辈子就是爱给你做鞋,看到你穿着我做的鞋子到处走,我就欢喜,我就不觉得苦累。我要做到我拿不起针线时才为止。那时你千万莫说我没给你做鞋子了。”面对如此痴情,我只好说:“你做吧,你爱做我就爱穿,直到我走不动时为止!”老伴一听,满意地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人生一条无涯路,我们穿鞋是为了赶路。行路要有好伴,行路要有好鞋。我的行路经历告诉我,真心爱你的妻子是你行路的最好伴侣,妻子做的布鞋是你行路最安全的鞋子。切记:人啊,莫要去贪图鞋的华贵,而委屈了自己的脚。我的脚几十年都得到妻子的关爱,我的脚也爱穿妻子做的布鞋,因此我的脚几十年都没有走歪,直到至今还依旧很健壮有力,每天平均行走二万多步,也不感到一点酸软。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我总是穿着老妻做得好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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