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且涟猗 || 不能不跟你的笛音走

清 且 涟 猗

风 流 著

窗 外

不能不跟你的笛音走

肖斌取博名为梅边吹笛,是美边吹笛,还是吹笛没边?不,是眉,是十里坡一棵乌桕树上栖息着的一只黛眉,唇间是一叶汶河柳,柳如眉。听千古悠悠的汶水润过的喉:“我荷锄而归,牧歌声声。西天边上,金乌不见。青色的天宇下,我是唯一高擎生命之火的歌者!”(《秋章:来自十里坡的报告》)要多嘹亮有多嘹亮。

快去浇水,快收你的萝卜……。忙碌的人啊,其实是闲得慌。电脑前,多少人在以虚对虚。肖斌不行:“我是农民∕明天我还要去开老板的那只涝沙船∕赶上农忙∕我还要驾驶我那辆破旧的三轮∕去收获小麦和玉米”(《我是农民》)。肖斌的田园是真实的,他刚刚收完玉米种完小麦回来。他的生命里充满了爱:“我爱脚下的这片土地∕我爱我侍弄过的每一垅菜畦∕每一条瓜果 甚至每一脉叶片∕我爱我深夜走过的那条小径∕多少年了 我熟悉了它的曲折∕它懂得了我的心情”(《我的十里坡》)。

肖斌像秋天的十里坡,脱去了外衣,还要深翻土地:“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土里生土里长的农民。刚开博时我还不敢说明这一点,而现在,有了我十里坡的诗,我反而以它为骄傲了。当然,除了我的贫穷之外。”(《我的田园,我的十里坡》)肖斌的同学梁圣军这样评价他:“他已经融入土地和青纱帐,与河水清风会心,身外和胸中一体,满是诗情画意。”同饮一河汶水,梁圣军的感喟应该是深切的。特别是作为一个长年离家闯荡京城的打工仔,一个揣着泥土行走在异乡的文化寻梦人,梁圣军的回望,放大了肖斌存在的文化意义。而历经摸爬滚打的另一个寻梦人,也是肖斌的同学,也生于汶水岸边的刘靖,如今已在黄海之滨的青岛立足,且有所成。他对肖斌的解读更显独特:“一个在十里坡逍遥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的人,一个患着热烈相思的人,一个一手拿书一手拿着笛子的人。思绪萦绕眉际,梦里湿漉漉的。岁月伴着汶水哗哗流淌,柳杨青了又枯,将时间咒语甩在身后,星月如诗,淡定恬适,瓦屋千宇,不染尘埃。”这些互动的情愫,是十里坡西天的云彩。而“西天的云彩恰是多色的画笔晕染出黄昏乡村的米香……”(《秋章:来自十里坡的报告》)。

然而,肖斌又说,“我有时候极写我十里坡的美,是因为有一种痛,当我退至无法再承受之时,我就不得不回来赞美我的十里坡。因为我还不能死,因为我还有向往,因为我还要爱。因为生命实在太美了!”(《我的田园,我的十里坡》)笛音袅袅,传递着一缕伤感。但即使是伤感,也不沉沦,仍然不屈,充满激情,恰如十里坡的片片落叶:“天阴得发青,我喜欢这样的天气。每一片落叶都像受了委屈,但兀自坚持着自己倔强的形象,它们随风滚动翻飞,到处挥洒着九月飒然的金响。又仿佛横空飞来的把把利剑,在天与地的背景上,我是九月不羁的舞者!”(《我的十里坡》)且看:“麦畦出来了,种子已安然入土。落叶犹自舞着。谁说了曲终人散,谁说了青春散场?我站在九月的土地上,我热爱的土地啊,今天,是不是我给予你的依然太少?”面对这样的舞者,肖斌的另一位同学马立强——也是我的同学——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在你那些看似伤感的文字后面——不论你写时有着怎样的心态——有着一种挡不住的青春热情,有着一种昂扬的不可压抑的精神的冲击力,给人一种乐观向上的感觉!”

肖斌的朋友们都说肖斌是“当代陶渊明”,肖斌也确有一首古诗逼近“桃花源”:“南亩荒废久,蔓草凌禾苗。一朝侵明起,跣足劈鸟道。玉米杂桑树,蚕事日已凋。且挥汗如雨,珠露滴青梢。”(《南亩》)但是,用肖斌的话说,“现代真正的田园人的物质生活和陶老比虽然已上升到一个相当的高度,但同样的窘迫也是有的,精神上的窘迫同样也是有的。陶渊明的田园是一片梦想的精神的庄园,否则他就不会在五十岁以后盼黑盼白了。”(《我的田园,我的十里坡》)如果绕到《南亩》的背后,可能会感受得到这种复杂的心境:“忙啊累啊,荒了我家南的三亩桑地。而这两年蚕茧的价格又不好,桑树十几年也老了,就提前穿种上了玉米,准备秋收后刨掉桑,改种小麦。”(《我的田园,我的十里坡》)现实面前,肖斌很清醒:“'不以躬耕为耻’,我快做到了。但'不以无钱为病’,我做不到;陶渊明也做不到。”(《我的田园,我的十里坡》)

我以为,肖斌与陶渊明还是有区别的,尽管他与陶渊明神似到骨子里。陶渊明是长袍沾了泥,只好脱下来丢到桃溪里去浣洗;而肖斌则从来就没有穿过长衫,甚至很多时候,他是“赤裸”的,一如秋风过后十里坡的那棵乌桕树。陶渊明尚有退守的最后一块根据地,而肖斌则冲不出他的十里坡。诗人总是痛苦的,但痛苦与痛苦不一样。正如在官场还算得意的刘靖所言:“你我都抑郁,你我都脆弱,你我都不羁。你是一束生丝,只打上汶河水的印记,痛苦的颜色清晰。我比你要艰难,我是从漕河边上滚爬跌打仓皇逃出的,灰溜溜从泰山一路逃到东夷之地。我爱家乡也诅咒家乡,我没有自己的'十里坡’,痛苦的颜色驳杂不堪。”而今,很多人都在养宠物。宠物是他们的精神港湾。于是,宠物成了朋友,成了家庭的一员,尊贵的一员。有个朋友向我谈起,说宠物的待遇胜过孩子,不用说老人了。老人是“过去时”,孩子是“将来时”,都PK不过“现在进行时”啊。与宠物一起散步,在城里常见不怪了,农村也有人在养宠物了吧?没有宠物不行。宠物也已成为一种文化,渗透到很多人的血液里。

有人说,诗人都是疯子。肖斌疯了没有?在许多农民都选择了进城打工的今天,肖斌二十多年如一日,坚守在十里坡,而坚守与坚守又不一样。和他一样坚守耕种土地的乡亲,会觉得肖斌是个疯子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流露出的是一种怡然自得的悠闲情怀;刘靖则如同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在激动地细数自己的伤疤:“如今我在黄海边上的一个小岛上慢慢梳理着这些往事,笔底如涛轰鸣,痛并快乐着!”在肖斌的眼里,刘靖是大隐,大隐隐于市。梁圣军写过一篇暑期回家专访肖斌的《南夏辉行记》,也有感叹:“我是写一条河,还是一个村庄,或者是一个人,还是我自己的一段游览历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一切不可分割。听初中的语文老师说,文章要写好,只能有一个中心才能主题鲜明。生活真的有一个中心吗?生命真的只有一个主题吗?”梁圣军,你只管感叹,独在异乡便为异客吗?肖斌呢?

“站在岸边,我一直在等。等一个人到来。或者等一件事发生。汶水幽幽,我的心事无人能懂。这个早晨,秋天也要走远……”(《秋章:来自十里坡的报告》);“星星满天,星河斜过,我不知今宵谁与凭栏。凡夫俗子如我,如星子,哪一颗明亮,哪一颗黯淡。夜露湿桂,我的眉边发际,清辉隐隐……”;“最惊心还是昨晚的月,刚挂中天,刹时便隐在雷声里了。一念的惊喜,重沦为半世的沧桑。仿若人生,让我笑也笑不起来。我恨我做不来诗人”。“只有夜解我惆怅。树影,虫鸣,刚刚升起的晕红的月。我甚至厌恶起家门口因秋忙才亮起的路灯。我必须一个人向我十里坡的深处走去……”(《我的十里坡》)。于是,“岑寂的夜里∕我和蛐蛐对吟∕玉米在一边默不作声∕长树投下鬼魅的影子∕七月的月光洒下∕我希望一场露冷霜华∕把我嵌进宋词的意境∕这时谁提着星子走过∕照见我紫色豆荚的脸庞∕我沾湿露水的诗句∕挂在草尖上久久不肯坠下∕我以为我这样的诉说∕会很快消泯于这沉渊的长夜∕不想被你窥听∕你躲在夜的另一隅∕我听见你的啜泣这时和我遥遥相应∕我答应过你给你一个灿烂的明天∕在阳光下我们像花一样的私语∕可是你还是被我感动了∕说会很认真很认真地陪我度过这个七夕”(《乡下秋音》)。

引文是长了些,但是我喜欢继续倾听肖斌的《乡下秋音》:“在梦里,我听见半夜鲤鱼跳水∕或者我相信有一颗星子坠落在我家南大汶河的水面∕我相信有一只水鸟一时睁大眼睛∕又一头扎进另一个黑暗∕村里人都睡了∕我相信他们不会做这样的梦∕也不会从半夜里惊醒∕听见我听见的这夜的清晰的声音∕我数窗格子∕数一二三∕数我的诗行,到第二十句了我还不能睡去∕一会儿塞北,一会儿江南∕青苔青了几度,德芙开了几回∕我听见公鸡叫了∕听见东边海上日头出水的哗哗声∕我希望这夜的各种声音∕点缀成朝晖中的朵朵花开”。

我喜欢午夜静听,连蛐蛐都唱累了,我听到的“乡下秋音”就更清晰。我听出了月光般的清越,听出了沉睡般的夜色,听出了汶水般的柔情,也听出了河沙般的寂寞。十里坡那棵乌桕树,渴望风来,渴望雨来。好在真的就来了素,来了雅,来了眉。她们就住在相思的隔壁,夜深人静,月入轩窗,她们就悄然而至;掀开梦乡的门帘,就能“执子之手”。夜色里,肖斌又在轻吟:“云因你而白,霞因你而红,这个秋天因你而嘹亮……风轻得如你的声音;我的诗,似一只小船,驶向你在的远方……”(《2009年10月24日》)但“我没有金钱,没有名誉、地位,也没有才气来爱你,我有的只是清风朗月的情怀……我给你无涯的草原,甚至绝域的雪山;我总在天空骄傲地写着你的名字”(《2009年10月24日》)。即使风不来,还有雨来;即使雨也不来,还有那始终不改颜色的汶水秋波,足足将十里坡淹没。肖斌的朋友们就闪烁在大汶河水系的所有枝桠,你正想他呢,他就来了。听,访者正在轻叩柴门。

肖斌,同学的同学,文友的文友,神交已久。但行于陆者,游于水者,飞于空者,各有其道。而偶然的一遇,却也见证了我的臆测不错,除了瘦和薄:三国的祢衡,竹林七贤中的嵇康,水浒里的三阮,糅合而成一个袒胸露腹的粗壮汉子,头遮斗笠,躺在汶水岸边柳下的沙滩。唯独不像陶渊明,其实,陶渊明此刻也应该是一个“短衣帮”了。过后又偶读梁圣军的《汶水汤汤》,言肖斌“头发稀疏,前额半尺”,肖斌也以为趣,正是我想象中的肖斌形象,除了我见到的瘦和薄。肖斌的“瘦”,是独守一隅的望眼,令我怜;肖斌的“薄”,是天涯怀人的断肠,使我颤。肖斌还“粗”,是秋风磨砺的手皴,让我疼。我记着肖斌的话:“星月不美丽,梅也不美丽。望月的人美丽,折梅的人美丽。”他的诗是真诗,他的笛音唤回了风筝般飘远的昔日同窗,引来了虚拟世界里的“梦中情人”,也多了一颗夜空中眨着眼睛看他的星星,那就是我。我相信,偌大的天宇,我也不是孤独的一颗。

肖斌,我应该恨你。自那日一见,你就勾走了我的魂儿,让我白天恍惚,夜里难眠。亏你与我同为男儿,我也尚能“洁身自爱”。我读得懂你的“水妖”们。我不羡十里坡春天的新绿,不管十里坡夏日的绚烂,不馋十里坡金秋的硕果,独念十里坡披雪的冬天。不是贪恋那皑皑无边的银装素裹,我与大汶河水系枝桠里的那些朋友们一样,只是记挂着那雪中的人儿,尚着裘否?尚有裘否?

最近,肖斌在小镇上开了一家书店,离十里坡十里。“午夜听雨,别有幽情”(《秋章:来自十里坡的报告》)。这里能否成为肖斌的又一个“十里坡”?听,他又在对谁悄然倾诉,还是兀自喃喃自语:“这时只我一个人了。守着一屋书。昨夜的雨滴进梦里。梦里梦外,这安魂的曲儿,一伊人,请你把我写进你的诗罢?”

2009年11月7日立冬日子夜于“一鹤轩”

后记:两日后,我将此文放入博客,肖斌读后当即给我发来手机短信:“谢谢你理解了我的'爱’!谢谢你理解了我的'瘦’与'薄’!谢谢你给予我这个冬日我急需的'裘’!谢谢!……不再说了,我快要流泪了……谢谢!晚安!”

作者简介

风流,原名冯昌红,后改为冯伟,男,汉族,山东肥城人,肥城市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工作室主任科员。文史学者、业余作家。1967年4月生于泰山西南、汶水之阳东军寨村。1988年7月毕业于泰安师专中文系并参加工作,1995年7月函授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由乡镇中学语文教师转任乡(镇)党委宣传干事、党委秘书、党政办公室主任,后调市优化办(纠风办),再调市政协。曾任肥城市左丘明文化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系中国先秦史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华诗词学会、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安市政协文史委特邀研究员,泰安市重点社科课题负责人,肥城地方志特约研究员。个人业绩入编《中国散文家大辞典》《肥城年鉴(2018)》《边院文化》和新编《边院镇志》以及肥城市情网等,在新浪网建有个人博客(风流的博客)。斋名泰山西麓一鹤轩。

文学创作以散文为主,兼及诗词,作品散见于《时代文学》《山东文学》《散文百家》《青年文学》《泰安日报》《泰山学院报》等,入多部文选。出版散文集《清且涟猗》《甲午书简》。2017年1月,《甲午书简》荣获泰安市人民政府最高文艺奖“第三届泰安市文学艺术奖”三等奖。

主要学术研究方向:左丘明文化和肥城历史文化。主编、合编(副主编)、参编和策划文学、历史、文化、教育、党建、史志等各类图书20多部(正式出版11部,将出2部);创办左丘明研究唯一专门杂志《左丘明文化》(省内部刊号),主编(执行)8期;在省级和泰安市级报刊发表学术论文多篇、消息与通讯百余篇。多次荣获省市以上文学奖、新闻奖、社科奖。2016年4月家庭荣获第二届全国“书香之家”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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