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d与上帝(上)
基督教信仰的至上神,拉丁文称Deus,明朝末年到中国来传教的利玛窦音译为“陡斯”。中国人弄不清“陡斯”是什么,中国儒者瞿太素建议利玛窦将Deus译为“上帝”。从此以后,中国的基督教徒,包括罗马公教(中国称“天主教”)和新教(中国称“基督教”)的信徒,都把自己信仰的至上神称为上帝。
西方资产阶级革命以后,英国一度成为“日不落帝国”,英文也成为世界最通用的语言。在英文中,基督教的至上神称God。
本文我们就从中国古代的上帝信仰谈起。
一、商周时代的上帝信仰
商代的君主称“帝”,周代称“王”。从商代到周代,国家信仰的至上神称为“天”或者上帝,其尊称为“皇天上帝”或“昊天上帝”。儒经《诗经》《尚书》《周易》,还有《周礼》,都有明确记载。
这位上帝是世界的最高统治者,它可以任命君主,也是自然界的统治者,主管日月运行,风雨阴晴。因此,它是人们崇敬和畏惧的最重要的神。
据《周礼》记载,当时的国家设立了六个部门: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其中春官的首要职责,就是祭祀昊天上帝及其所属的重要神灵。
二、汉唐时代的上帝信仰
秦朝是个过度性的朝代,他们祭祀的上帝共有四位:黄帝、炎帝、白帝、青帝。其中白帝是秦人的祖先少昊,青帝就是画八卦的伏羲,他们都是上古的君主,也被认为是皇族的祖先。依此推测,商代和周代祭祀的上帝,也当是他们的祖先。
伏羲(图片来源:sohu.com)
秦朝灭亡前夕,在戎马倥偬之中,刘邦问臣子们:听说上帝有五位,为什么现在只有四位?臣子们都答不上来。刘邦说,我知道了,这是让我来补齐的。于是他开始祭祀黑帝颛顼,就是黄帝的儿子或孙子。因此,汉代初年的上帝就凑足了五位。
汉武帝时,山东人谬忌上言,说天上的最高神是“太一”,五帝只是太一的辅佐。于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太一就成了最高的上帝。有位方士叫公孙卿的还告诉汉武帝,说黄帝是成仙上天的。武帝兴奋地说,我要能像黄帝那样,扔掉妻子儿女就像扔掉旧拖鞋。于是他进行了长期而规模宏大的寻找仙药运动,希求成仙。神仙没有做成,倒是把国家弄得民穷财尽。
汉武帝以后,汉宣帝、王莽等都曾经希求成仙。如果皇帝们都这样干起来,国家就要遭殃。于是儒者们创立了两套新的上帝名称,其中一套被国家所采用,即青帝灵威仰,炎帝赤熛怒,白帝白招矩,黑帝叶(也作汁,读“协”)光纪,黄帝含枢纽,企图和原来的五位人帝划清界限。王莽当政时,则从儒经中找来“皇天上帝”一词,作为最高上帝的名字。从此以后,上帝以及其他神灵,都要按儒经来确定名号。
刘秀推翻王莽,建立东汉,但祭祀方面仍然沿袭王莽,称首位上帝为“皇天上帝”,加上灵威仰等五位,这样上帝就共有六位。东汉末年大儒郑玄注儒经,认为上帝就是有六位,称“六天说”。
东汉灭亡,三国并立。蜀国自认为是汉朝的继承者,所以仍称首位上帝为“皇天上帝”。曹魏则称为“皇皇帝天”,以示更新;孙吴政权则从《论语》中找到“皇皇后帝”,作为首位上帝的名称。
曹魏时期,儒者王肃反对郑玄,认为最高的上帝只能有一位,不能有六位。王肃是司马氏一党,所以晋朝建立,就采用王肃见解,把《周礼》和《诗经》中的“昊天上帝”作为最高上帝的名称。
由此开始,郑玄的“六天说”和王肃的“一天说”进行了长期的争论。尽管儒经中明明讲昊天上帝之下还有五帝,但是统一的国家只有一个皇帝,所以上帝也不能有多位。最后王肃的意见获得胜利。隋唐时期,“一天说”终于站稳脚跟,其名称也固定为“昊天上帝”。
三、昊天上帝及其意义
唐代儒者在长孙无忌(一说是许敬宗)带领下,依据儒经《毛诗·黍离篇》对于“苍天”的注释,对“昊天上帝”进行了理论说明。其说明后被载入唐玄宗时制定的《开元礼》,成为后世遵循的权威解释。其说明道:
昊天上帝者,盖元气广大则称昊天,据远视之苍苍然,则称苍天。人之所尊莫过于帝,托之于天,故称上帝。(《开元礼·神位》)
也就是说,人们所信仰的上帝,就是头顶上那一大团元气。
依据中国哲学传统,所有的物体,从土石到植物动物,还有人,都是由气凝聚而成的。唐代高僧宗密曾经向这种哲学提出问题说:
且天地之气本无知也,人禀无知之气,安得歘起而有知乎?草木亦皆禀气,何不知乎?(《原人论》)
其实这个疑问还包含着更大的问题:那头顶上无知的气,如何能够作为世界的主宰呢?
早在宗密之前,半是儒生、半是道士的葛洪就回答过这个问题。他说:
山川草木,井灶洿池,犹皆有精气。人身之中,亦有魂魄。况天地为物之至大者,于理当有精神。有精神则宜赏善而罚恶。但其体大而网疏,不必机发而响应耳。(同上)
在葛洪看来,由气凝聚而成的物体,就有精神。这些物体之中,天最大,所以它是世界的主宰。
到宋代,张载进一步回答了这个问题。张载说:
神与性乃气所固有,此鬼神所以体物而不可遗也。(《正蒙·乾称篇》)
也就是说,那凝聚成各种各样物体的气中,本来就有“神”(精神、灵魂)和性(本性)。所以任何事物之中,都有鬼神存在。说得简单一些,就是说,人的精神,是物质的气中固有的东西。
理学创始人之一的程颐,则对昊天上帝做出了更进一步的解说。他说:
以形体谓之天,以主宰谓之帝,以功用谓之鬼神,以妙用谓之神,以性情谓之乾。(《程氏易传·乾》)
也就是说,那浩大元气,是天的形体。因为它主宰世界,所以称为“帝”。它是那样的神妙难测,所以被称为神。按照程氏的哲学,气中有理,理和气不可分割。理气之间,理是主宰者。因此,真正主宰世界的,就是那气中之理。所以到朱熹,就明确指出:“天即理”。
《论语》中有一句话:“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朱熹注道:
天即理也。其尊无对,非奥灶之可比也。逆理则获罪于天矣,岂媚于奥灶所能祷而免乎。(朱熹《论语集注·八佾》)
这个“即理”的天,也和以前的天或上帝一样,主宰着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命运。它赏善罚恶,是人的命运的决定者。
宋代以后,国家接受了由程颐、朱熹加以完善的上帝观。只是到明朝嘉靖年间,国家将长期使用的上帝名号又改称“皇天上帝”。清朝沿袭明朝,现存天坛公园中的上帝神主牌,写的仍然是“皇天上帝”。
天坛祈年殿的牌匾(图片来源:baidu.com)
四、古代国家与上帝信仰
据《史记·封禅书》,黄帝时就已经“郊祀”上帝,即在郊外祭祀上帝。据现存文献,则至少尧舜时代就祭祀上帝。经历夏、商、周,到汉朝,郊祭上帝的礼仪逐步趋于规范。
从唐代开始,朝廷将国家祭祀的神祇分为大中小三等,上帝是头等的“大祀”。祭祀时,放在天坛的最上层;陪同的,是开创该朝基业的祖先。以下陪同的是级别不同的神祇。王莽主管祭天时神祇最多,有1700多位。宋代压缩,也有600余位。
每年较大的郊祭活动一般有四次,以冬至这次最为隆重。祭祀时,每个神位都要设置祭品,并有复杂的行礼仪式。朝廷官员依照级别高低,分别向不同的神祇献祭。加上服务人员,其壮观场面是今人难以想象的。
祭祀以后,各个神坛庙宇平常也要管理和进行规模较小的祭祀活动。据《汉书》有关数字粗略统计,汉成帝时,平素在祖宗神庙的服务人员大约有十多万人。加上祭祀天地神祇,其数字就要加倍。
汉朝当时的人口不过四五千万。大约有百分之二三甚至百分之四五的成年人,都是为神祇服务的人员。为了减轻国家的经济负担,著名的“凿壁偷光”的儒者匡衡作宰相时,一下就废除了数百座神祠。
主张独尊儒术的董仲舒在世时,有人建议说,现在国家财政困难,希望能减少祭天的次数。董仲舒回答说,皇帝是上帝的儿子,因为财政困难不祭天,就像儿子因为穷困就不给父亲饭吃。如果这样,上帝如何还能保佑你!
到南宋时,一次祭天活动,就花费当年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到了元代,儒者袁桷作《郊祀十议》,说祭天时,“牲犊尊罍之数不胜其烦,其郊礼之费,竭九州之贡赋不足以供。”虽然如此,国家仍然无法减少上帝祭祀的次数,更不用说中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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