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静的一生(中篇小说连载3)
作者︱李智芬
四、家庭变故
人都有着自私的一面,处在大动荡年代,东方源这种商人,是不参与政治的,但只要涉及他的利益,他就抵触、就反对或坚决反对。比如对共产党,他是坚决反对的,因为共产党要打到的就是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消灭的是他的资产家业。他认为只有国民党才是中国的正党,才是维护他们这些拥有资产者利益的。正通是共党密探,这可能吗?他相貌堂堂,具有大男子气派,有能力,有才干,这些他看得比谁都准。但谍报队长的话又不得不叫他多疑。女婿如是共党密探,那可不得了。
突地,耳边想起刘详说的话:小姐爱人我见过,与其他两人往黄浦江仍麻包,浓浓的重庆口音……脑筋飞转让东方源思虑道,在这动乱的年代,越是有理智有胆量有才干的青年越容易有赤化思想和作为,这是与自己永不相容的!为了解除心中疑虑,他眉头一皱,一条计策涌上心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他高喊道:“管家呢?快来!”
很快,刘详来到他跟前。俩人低低耳语了一阵。
事隔两日后,东方源又坐在客厅椅子上,专心致志地收听起八仙桌上窃听器里传出来的声音:
“南京已解放,蒋介石完蛋了。不用多久,上海也会解放。”
“快解放吧,我们好脱掉这身国民党黄皮,回到革命队伍中去,正大光明为党工作。”
“嘘,声音小点,注意门外有耳。”
“不说了,洗脚睡觉。”
“哎,阿拉想孩子啦,想回家看看。”
“腿在你身上,抽空回吧。”
窃听器里的这段对话,是三日前东方源指使管家刘详,装成检查电路人员,混入东方静李正通住地,趁他们不在,用万能钥匙打开房门,然后把窃听器安装在床下,隔两日又取出的。
当东方源听清千真万确是女儿女婿的声音时,顿时气得脸色苍白,嘴角发紫。他什么都明白了,谍报队长说得对,自己的多疑猜想一点没错,不但女儿为她找的女婿是共党特务,连女儿也是共党特务。他沮丧,他苦恼,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憋闷。他“啪”地下关掉了窃听器,又“咣”地声甩到抽屉里。接着,便不停地一支接一支地抽起烟卷,在客厅里转起圈子。
东方源对事物执着认死理,凡事只要他认为不对,就会固执地坚决反抗到底。何况他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带着病症的人考虑问题总是非常人地去想去打算,会走向极端的。
一个多小时过去,东方源才停住了脚步,来到书桌前,把最后一只烟头狠狠地摁到烟灰缸内。就在他摁灭烟头的瞬间,内心便做出决定:带上家人和女儿去香港。因为,他已经看出国民党军队败局已定。但他又自信这种局面是暂时的,蒋介石向台湾逃是缓兵之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反攻大陆打回来。
这个看重血缘亲情,对别人少有人性的人,自私的人,去香港自有他的打算,他可控制住东方静,再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女儿,慢慢驯化她“改邪归正”。对李正通则不同,他是外姓人,把他交给国民党处置了。那小红孩是他们李家根,不能要,让刘详把他丢弃掉!总之,从此让东方家不沾一点红边。
上海这边留下的产业暂时交给大儿子看管,等国军返回时,阿拉再重振家业。一切打算妥当,只见东方源鼻子往上一纵,嘴角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
敌内有我,我内有敌。当东方源把李正通出卖给谍报队长后,谍报队长马上派马逸飞去捉拿李正通。可他们万万也不会想到,马逸飞这位打入敌人内部隐藏极深、斗争经验相当丰富的我地下党,竟设法施计在南京路繁华路段的一家饭馆吃饭,利用人来人往的混杂局面,在共党秘密人员的掩护下,放李正通回到了革命队伍中。
而东方静回家看孩子,却中了父亲的圈套。一进家门,东方源便对她命令道:“外面世道乱,好好在家呆着,你,哪也不许去!F医院阿拉已打过招呼。”一张冷冰冰的脸阴着天,一双漆黑的眼直视着东方静,透着家长的威严。
东方静很敏感,从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已经觉出事情不妙,出事了,肯定出事了。一下想到李正通,她拿起电话就朝E机关拨,可电话线已经掐断。她稍一动,家丁的目光便死死地盯住她。
事实让东方静清醒意识到:原来,父亲招自己和正通回家,完全是收买人心,其目的是为他自己做打算,让自己和正通做东方家产业的继承人。她清楚父亲自私狠毒的一面,她担心父亲暗害了正通。同时,她也更感到在父亲软禁下的无助无奈,眼下真是毫无任何办法和正通联系上,也无办法往外逃。东方静好为难,狠劲一甩头,短发跟着一飞,她回到了自己住室。
突然,她一下想起,原来和正通商量过,做地下工作随时都有出事的危险,一旦出事,谁先发现,谁就把桌子上那盆文竹放到窗前,以此警示对方。人真是事中迷,越急越糊涂,阿拉怎么忘了这茬啦。想到这,她叫来刘妈,悄悄打发刘妈去自己住处查看。
刘妈借买菜为由,亲自去了东方静住地,远远地便看见窗台上放着盆文竹。回来后,便对东方静说:“小姐,阿拉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窗台上有盆文竹噢!”
刘妈带来的消息,让东方静内心顿时一块石头落了地,最起码她已知道李正通脱离了危险。对于刘妈,说心里话,她就像自己的亲人,她与刘妈的感情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会超过自己的姆妈,因从小是刘妈把自己带大的。最重要的是她忠实自己,为自己跑腿办大事。此时,她望着刘妈那张和善的大方脸上涨满的汗珠,望着她手背上清晰地裸露着的青筋和嘴角上的裂口,感动的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一转身忙拿起茶壶,亲手为刘妈斟了杯茶:“刘妈,辛苦了,喝杯茶。”
刘妈接过茶杯:“不客套哦,为小姐做事当该的。”
形势发展如火如荼,1949年5月的一天,上海即将解放前夕,东方源把家族所有成员和奴仆家丁唤到一楼客厅内,他开始训话了——
现今时局动荡,国民党政权暂时出现危机, 阿拉是东方家族的家长,要对所有家人负责任的。
共产党领导穷人闹革命,就是要革阿拉们的命,占有阿拉们的家产!在非常时期,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全,保住家中财产,阿拉决意如下:老大、管家、和家仆留下,其余的人和阿拉一起去香港避难,蒋总统用不了多久就会反攻大陆,到时阿拉们再返回上海。
讲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下,一双漆黑的双眼专门盯着东方静看了看。接着又道:
小姐的孩子小,留下由刘妈照看。小姐必须跟阿拉们去香港。好了,都各自回房休息。明早简单带些生活必需品,天亮前坐车去机场。散了!
东方静自从离家出走参加革命,在党的培养教育下,已经锻炼成为了一名坚强的革命战士,她怎能违背党的意志随意受父命去香港呢?
听父亲训完话,恨不得立即掏出手枪做防卫逃出家门。可她知道,父亲一定有防备,所以,只能换种方式和父亲抗争。没等家人散去,她便大声叫道:“阿拉不去香港,晓儿需要阿拉照顾!”
东方源立马向女儿投来愤怒的眼神,并歇斯底里般地吼道:“告诉你,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从他口中冲出的声浪,在整个大厅回旋着,似能把楼顶冲破。
吼完,东方源转身走进一楼书房。刘详见此,尾随进去。东方静料定,此人进去肯定没好事,朝他狠狠剜了一眼。心里骂道:“狗奴才!”
书房里,东方源和刘详在窃窃私语。
母亲走到女儿身旁,说:“静,没用的。回房休息,明天走吧。”
回到室内,东方静怎能睡得着,她恨不得借着黑夜往外逃,可从门缝往外瞧,见管家和两个家丁正盯着她的房门。无奈,只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瞪着两眼望着房顶。
后半夜三点多,各房人便早早起来,拿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集在大厅内,等刘详拿着花名册清点完人员,东方源双眼一扫众人,见无差错,便一摆手指挥着家人上了汽车。
东方静和她母亲被安排在东方源的车上。
一路上,坐在后排的东方静从侧面看着前排的父亲。东方源看似十分镇定,但还是掩不住内心的恐慌与不安,因为,他的右手食指不停地在敲击着膝盖。上海毕竟是东方源守业奋斗的地方,说离就离,心里不免有些酸楚、难舍。蒋介石反攻大陆真能回来吗?三年前他曾扬言要在三个月内消灭共产党,结果却被小米加步枪的共军打败。难测啊?
汽车飞快地行驶着,路两旁的高楼大厦映在他眼前,接着又迅速一滑而过。电线杆上的街灯闪着昏暗的光,远处不时地传来阵阵的枪响,东方源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抬起敲击膝盖的右手一抹,马上又闭上了双眼。
东方源睁开眼时,发现女儿正盯着自己,一侧头看了东方静一眼,他内心发起狠:这一切的一切,还不是共产党闹的。老夫与共产党势不两立!好你个共党红贼,待老子把你弄到香港后再好好整治你!
东方静迎着那目光,暗想:一定要在登机前逃走。如果逃不脱,就硬拼!她摸了摸腰间的手枪。
可是到了机场,家人步入候机室,东方静还是没能找到逃走的机会。
坐在候机室椅子上,母亲挨在身旁,挨着母亲身边坐着东方源。此时,东方静的内心急得在发胀,脹得几乎把胸膛撑破般。她的手搭在母亲肩上,脸上无一点生气,五官僵硬的像个道具。母亲看在眼里,别看母女俩谁都不言语,她太理解女儿心思了,她知道女儿惦着正通和晓儿,不愿意去香港。
这时,广播里传出再过二十分钟由上海飞往香港的客机就要起航了,请旅客进入第二检票口检票登机的播音。东方静一急,又黑又亮的双眼直盯着母亲,放射着比言语还让人心疼的求救光。
母亲望着女儿着急紧张求助的眼神,点了下头。之后,她侧过头去,对东方源道:“老爷,马上就要检票了,阿拉和静去趟厕所。”
“快去快回,别误了登机!”传过来东方源严厉的命令声。
“晓得噢。”母亲应着。
母女二人起步朝厕所走去,东方静挽着母亲的手臂,当川流不息的人流淹没了她们的身影,她们逃出了候机室,来到了机场前广场。尽管一路各自的心都紧张得如似跳出胸膛,但母女二人的呼吸融成了一气,脚步迈在了一起,母亲这个顺从了丈夫一辈子的女人,竟勇敢地把女儿带出了险地。
此时,天空飘起雨丝。
突地,东方静为母亲担起心来,道:“姆妈,您这都是为了阿拉,父亲那您怎么应付?”
“他咋地不了阿拉。孩子,正通是个好青年,找他去吧。带上孩子和他好好过日子,这样姆妈就放心了。”
“嗯嗯嗯。”东方静点着头。
母女亲,连着心,想到以后不知能否再见面,一股亲情涌上母女心头,她们深情地拥在了一起。
广播里再次响起催促登机播音,可拥在一起的母女俩实在难舍难分。尤其是母亲,恨不得把女儿像儿时般永远搂在怀,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突地,她把女儿推开怀:“快走吧,姆妈的好女儿。”
东方静松开母亲向马路方向走去,边走边喊了句:“姆妈,您多保重!”
总觉得母亲在看自己,东方静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只见和母亲相拥处,姆妈在细细的雨丝里正向前探着身子朝自己看着。昏暗的路灯光映着她长长的身影,高高的发髻。母亲那动人的身影、轮廓,刺痛的东方静一颗心如似搅拌机在搅拌。但理智清醒地告诉她:你是党的人,你有革命任务,你还有你的晓儿和正通。想到此,她扭头便快步疾跑,很快脱离了站前广场马路。
五、孩子丢失
离开险境,东方静放慢了脚步,迎着雨丝走着,心想:眼下怎么办好?家,不能回,万一被刘详发现麻烦可就大了。再说,父亲知道自己偷跑,他追来又怎么办?还是先在外躲躲,只要飞机起飞,说明家人已走,保险系数就大了。
巧遇,身边过来辆黄包车。她急忙喊道:“师傅,去华荣旅馆。”师傅拉起她既走。
到地,东方静谢过师傅,付了车费,来到旅馆,办完手续,走到房间,她随手拉起枕头躺在床上,房门吱扭声响起。东方静一惊,啊,是父亲追来了?还是父亲电告了家人,家丁追来了?她的脸虽平静着,心却咚咚咚打起鼓来,从床上站起,手不由自主地便去腰间摸手枪。哦,原来是服务员走进来,清扫房间,她松了一口气。
服务员走出去后,东方静又重新倒在床上,脑子里被各种事搅合着,心如似乱麻般。梳理下,两件最主要:一、设法找到李正通,或老车老马,和党组织尽快取得联系。二、回家看儿子。不知何故,一想到儿子,她内心便生出种不详的预兆。她决定先回家看孩子,但又不得不告诫自己,一定要熬过今天上午再回,以防不测。
雨丝一直在飘,时间可真难熬。东方静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又坐起来,一会儿又趴到窗前望着玻璃窗上滴下的雨滴。她不时地看着腕上的手表,可那手表,像似凝固了,整个上午,她如同等了半个世纪。
二点一过,她离开旅馆,叫个黄包车便匆匆赶到家中。
敲门进宅后,令她大吃一惊。除平房几个佣人外,楼房各屋已无一人,像日本鬼子刚刚扫完荡,院内杂七杂八的东西仍的到处都是,昔日东方家族的威风阔气整洁与安宁荡然无存。
东方静急于见儿子,望了眼破败的家后便朝平房刘妈处走去。迈进门槛一眼看到,刘妈头上缠着纱布,正在房间收拾东西,她急忙问:“刘妈,您头上怎么受伤了?”
刘妈一看,问话的是小姐,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本就惊恐不安的心越发慌乱起来,所问非所答地道:“小姐,不碍事地,不碍事地。”
“刘妈,阿拉问您头是怎么伤的呢?”
刘妈痴呆地望着东方静,眼里含满泪水,颤巍巍地一声不吭。
东方静双眼往炕上一瞥,不见了东方晓,急着又问:“刘妈,阿拉的晓儿呢?”
刘妈仍没搭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东方静忙从手巾杆上拽下毛巾,走到刘妈跟,边为她擦泪边道:“刘妈,别难过,有话慢慢说。您哭,阿拉看着心里难受。”
几秒钟后,刘妈似乎平静了些,问道:“小姐,你原来没走啊?”
“阿拉实在舍不得晓儿,就没走。”
刘妈一听,腹内撕心扯肺般,看着东方静的脸她悲痛地嚎叫道:“小姐,刘妈没用,刘妈对不住你啊!”一溜鼻涕流在刘妈前胸。
“怎么了,刘妈?”东方静瞪着大眼。
刘妈擦了一把衣襟上的鼻涕,接着讲了段如同毁灭性大地震般的消息。
就在东方家人坐上汽车离开后,刘详来到刘妈住处,一改平时笑呵呵的模样,气势汹汹地道:“知道吗刘婆子,东方家小姐和女婿是共党分子,老爷和共产党势不两立。他昨天晚上吩咐过,叫阿拉把这个小红崽子丢弃掉。阿拉抱孩子来了!”说完,他朝熟睡的孩子看了一眼。
“刘大管家,你耳朵塞鸡毛了?老爷昨晚上在众人面前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小姐孩子小,留下由刘妈照看。你难道没听见?再说了,这么小的孩子,与这个党那个党红啊绿的扯得上吗?有啥关系?阿拉就是要为小姐看好孩子。”
“你懂什么,共产党是老爷不共戴天的死敌,他怎容得了李正通和这个红崽子。昨夜散场后,老爷在书房特命令阿拉办的!”
这时,孩子已被吵醒,像知道要发生不幸似的,瞪着一双亮眼瞧着刘妈“ 噢噢”地叫着,发出求救的声音。
刘妈从床上抱起了孩子搂在怀中。
刘详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孩子:“别管那么多闲事,不许声张,快把孩子给阿拉。”
孩子哇哇地大声哭起来,刘详忙用手去捂孩子的嘴,另一只手则麻利地去拽床上的一条蓝底白花小花被。
刘妈一看抢不过他,就来软的,抱着孩子跪下道:“刘大管家,看在阿拉们多年都做仆人的份上,请你高抬贵手把孩子留给阿拉吧?这孩子一旦有个好歹,日后阿拉怎好向小姐交代?这样吧,讲讲条件,只要你放过孩子,阿拉宁愿把这么多年在东方家挣得积蓄全部给你。你看成不?”
“呸,就你那几个臭钱算得了什么,你可知为办这事老爷给了阿拉多少钱?告诉你,别把你吓着喽,两根金条啊!”他边说边用两个手指比划着。又道:“反正临时主事的大少爷不在这住,告诉你无所谓,你眼气不眼气?”
刘详说完,赶忙把小蓝花被摊到床上,又一狠劲从刘妈手中夺过孩子,放到被上包裹起来。
这时,孩子仍大哭不止,刘详双眼骨碌往床上一扫,一把从枕头旁拿过东方静绣的那方小神牛手绢,慌忙堵住孩子的嘴,卷起晓儿,把被角上方撂下,抱起孩子就走。
被卷里传出孩子呜呜的哭声,刘妈不顾一切地朝孩子扑去,扯起小蓝花被一角,拼着全力拽着被子猛夺。刘详不顾一切地朝外走,刘妈死死不放,刘详已拖着刘妈来到门槛,这时,刘妈急中生智,口中大喊起来:“快来人……”
刘详一听刘妈喊,急眼了,没等刘妈把话喊完,他猛地抬起右脚就朝刘妈头上踢去。刘妈当即被这重重的一脚踢懵,扯着被角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头一歪,咣当一下又撞到了门框上,鲜红的血液从她头上流下来了。刘妈顿觉眼前一片黑,后来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等到其他仆人听到动静来到刘妈屋,把刘妈唤醒为她包扎伤口时,刘详早已跑掉。
听到这,东方静气愤地道:“刘详这个王八蛋,阿拉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这个狠毒的恶棍也不知把晓儿弄到哪里去了?”
刘妈接又讲起:“小姐,待阿拉醒过来后,便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伙计们。厨子王码一听,把她见到的情况告诉了大家。”
后来的事是这样的:
昨天,王妈坏肚子,一夜跑了三四趟厕所,最后那次回来的路上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弓着背,怀里抱着个包裹似的东西,还用包裹遮掩着脸。天还没亮,阴着,下着雨丝,但借着路灯的光,王妈还是从那人个头和走路的姿势认出此人是刘详。
当时,王妈还自语了句:“就那笑面虎,不积阴德的家伙,即使扒了他的皮,阿拉也能认出他的骨头来。”
他这么早出来干什么?为啥怀里还抱着个包裹?王妈好奇地盯着他看。只见他来到男厕所旁边,抬头朝四下望了望。公厕旁有块石板,他快步走到石板跟前,把怀里的包裹放到石板上,之后站起身,很快便跑的没影没踪了。
借着轻轻的夜风,包裹里隐隐约约传出了声音,像猫崽叫,可又不像,倒像婴儿在啼哭。王妈想上前打开包裹看个明白,可又怕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给自己带来晦气,所以,没敢看。
公厕南面有路灯,这时,王妈忽然看见有个人向公厕走来。这人身架比刘详还粗实,身后背着粪篓,戴着顶破帽,脸面又宽又大,胡子参差不齐,此人应该是掏粪工。不但衣着打扮像,而且这个时间段正是掏粪工掏粪坑的好时机,不然他背着粪篓来这干什么?他应该是听到了包裹里传出的声音,也看到了石板上的包裹,所以,并没去掏厕所,而是来到石板旁,展开包裹,之后又裹上,抱起就匆匆走了。
王妈把今晨所见讲完,接着补充道:“哎哟,你们现在说到小姐孩子,阿拉才一下明白过来。看来刘详放在石板上的包裹里肯定包着小姐的孩子。绝对没错,绝对没错!只可惜,当时不晓得内情,要是晓得,阿拉说什么也要把孩子抱回来的哟。”
刘妈讲完事情经过,接着十分愧疚地叨叨着:“小姐啊,是阿拉该死,是阿拉对不住你,是阿拉没为你保护住孩子,是阿拉该死啊!哦,晓儿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好啊?这可怎么办好啊?这可怎么办好啊?要是有人给阿拉还回晓儿,拿阿拉这条老命换都成!”
东方静望着刘妈裹着纱布的头,听着她自责的话,内心不免一阵心疼,道:“刘妈,您已经为阿拉尽力了。这事怎能怪您呢?要怪只怪阿拉那铁石心肠的父亲,和那畜生般没人味的刘详,可是没您一丁点责任噢。刘妈,反倒是您为了保护阿拉的孩子而受伤,让阿拉感激不尽哟!刘妈,孩子的事阿拉会想办法抓紧时间去找的,您放心好了。您头上有伤,好好养着,从现在起什么活也不许干了。阿拉房里有云南白药,这就去拿给您用。”
“谢你了,小姐。”刘妈说着,两行热泪从眼里滚落下来。
从昨天晚上直到今天下午发生的种种变故,搞得东方静不但体力不支,内心更是焦躁难耐。她为刘妈拿完药,上好,就又回到楼上,之后,便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倒在床上。想找个盖的东西护住腹部,随手一拉床头柜,偏偏拉出孩子的一件夹袄,她马上拽了过来,忽地坐起,两手捧着,放在眼前。一股气息直往鼻孔钻,她仿佛一下闻到了奶水的香味,闻到了一股刚刚出土的嫩芽的味道。本就思念孩子,目睹其物,更增添了东方静思念孩子的感情,对亲身骨肉的惦念担忧像个恶魔般折磨起她来了。怎么也压不住那沉痛的思绪,她把小夹袄捂在脸上,声嘶竭力地喊起来:“阿拉的晓儿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才几个月大,就遭如此大难,这对你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东方静喊着,泪水便忍不住地流淌下来。
刘妈听到喊声,心如刀绞,上楼来到东方静房间,两手抹着泪眼道:“小姐,都是阿拉的错,看到你难受,阿拉更难受。要不想法子找找姑爷,想想办法?”刘妈双眼盯着东方静。
刘妈的话使东方静镇静住,她的思路扩展开来:对啊,正通已脱离危险,他和组织取得联系了吗?他现在干什么?怎么没来找自己和孩子?阿拉得赶紧和组织联系上,联系上组织什么都会有办法的。想到这,她来了精神,一抹泪眼,拉开床头柜,把小夹袄塞了进去。关上床头柜后,对刘妈道:“刘妈,阿拉没事了。您快去叫王妈给阿拉弄点吃的,吃过饭,阿拉就去找正通。还有,阿拉阿哥回来,你告诉他,只要刘详这畜生回宅子,叫他给阿拉看紧喽,等阿拉回来跟他算总账!”
“知道了小姐,阿拉这就去和王妈给你弄吃的。”说着,刘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