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江晚报多媒体数字报刊裁缝铺 文/墨砚
我父母当年结婚的时候除了“三十六条腿”,还有“三转一响”,即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如今手表、自行车、收音机还有人在使用,而缝纫机随着成衣的价廉物美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昔日遍布大街小巷的裁缝铺也难觅踪影。
我母亲心灵手巧,非常能干,她不仅会织毛衣,还会用缝纫机给我做漂亮的裙子。编织毛衣一星期一件,经常买回各种花布,从裁剪到完工仅需两三个小时。于是我一年四季都穿得五彩斑斓,这让我在学校里显得鹤立鸡群。
因为体弱多病,父亲为了增强我的体质,就硬逼着我练习武术基本功。练武要穿宽松的衣服,那时候商店没有练功服卖,而母亲不会做中式服装,要想穿,只有买布到裁缝店去做。
我们小巷里没有裁缝店,走上七八分钟就到了黄花亭。那里有一个老师傅,姓周,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常年穿灰布中装,下着黑色灯笼裤,从外表你很难将他和裁缝挂上钩,有点像武侠小说中镖局的镖主。其实他就是做针线手艺的裁缝,而且只做中式服装。听邻居们说,他年轻时凭借精湛的手艺,在上海滩混得还不错,至于为什么中年之后来到镇江就不得而知了。
父亲买的白色竹节夏布轻薄透气,周师傅为我量身定做了一身练功服。穿在我身上,父亲上下一番打量后,便骑上自行车冲到布店买回府绸面料,然后照葫芦画瓢,有模有样地按着周师傅做的衣服裁剪下料。偏巧那段时间外婆生病住院,母亲下了班就直接到医院照顾,没空给我做衣服。父亲就打开母亲专用的“蝴蝶”牌缝纫机,低头俯身上线穿针,看着他熟练灵活地踩踏板,我好奇地问,爸爸,从来没见过你做衣服,你怎么会做的?父亲抬起头对我哈哈大笑起来,我会缝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就连你妈的手艺还是我教她的。
父亲的审美很好,最后还不忘在上衣的长袖和灯笼裤的两侧用红色缎带加以点缀。府绸面料坠感和光泽度都胜过夏布,又有了红缎带的装饰,更显光彩照人,我穿在身上都不舍得脱下来。父亲说,还是挂起来吧,等打拳时再穿才有新鲜劲和精气神。
自那以后,我和父亲学拳就不用他威逼利诱和棍棒恐吓,从被动变主动的原因就是我有两身漂亮的练功服。每天晨练结束,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座后,脖子伸得笔直,头昂得高高的,不时用手摸摸衣服的下摆,感觉自己就像骄傲的公主微服私访一样,总是忍不住显摆一下。
我上初二时,父亲的好朋友从内蒙古寄来了驼毛,镇江市面上虽也有卖,但又贵又不好。当时便想给奶奶做件棉袄,但奶奶心疼我身体弱,冬天特别怕冷,坚持要给我做。父亲拗不过,就买了内衬和外套的面料,带着我一起到裁缝店。周师傅见到驼毛面露喜色,连说,好东西,现在可不多见。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奶奶本来打算让我去取棉袄,但在家忙着做饭的父亲说,快过年了,周师傅这把年纪,帮忙赶制不容易,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在原来说好的工价上多给他两元钱。那件棉袄是经典的中式开襟,纽扣均为本色布编制的琵琶扣,穿在我单薄的身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感觉自己成了巴金笔下的梅表姐。
奶奶一辈子爱穿的大襟衫,都出自周师傅之手。周师傅过完七十岁生日后,因为眼力不济,心有余而力不足,就不再接新活,将之前接的活做好后,回苏州老家养老去了。我放学路过裁缝店,发现大门紧闭,门上留了张用红纸写的告示。
奶奶每年在黄梅天过后,会将衣被拿到太阳底下曝晒。拿出周师傅做的衣服时,眯着眼睛端详细密的针脚,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多好的手艺啊,可惜后继无人。老周在镇江这么些年,也没招到一个能传承他衣钵的徒弟,这才导致彻底关门。
自此黄花亭没有了裁缝店,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周师傅。那件驼毛棉袄一直穿到我高中毕业都不坏,发现外面已没人再穿老式棉袄,就随俗买了羽绒服,将棉袄压在了樟木箱底,再也没有上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