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爹趣事儿
爹的名字叫长智,可村里没人这么叫。有人叫牛子哥,有人叫牛子叔,也有人叫牛子爷爷。关于爹名字的故事,我是趴在奶奶纺车旁的被窝头上听奶奶对我说的。
那年夏天,奶奶吩咐孩子们去河里逮鱼,家里穷买不起渔具,确切说那时也未必有卖的。大伯和大姑把长长的柳条编成渔网去网鱼,爹那年七岁吧,也说要,都嫌他小,说不让他胡闹。哄他说过后再给他编一个小点的。爹看他们下河去了,一声没吭转身回家找到奶奶纳鞋底的麻绳,自己躲到一个角落吭哧得满身是汗。爷爷睡醒午觉才发现爹已经蜷在自己织就的网中睡着了,浑身的痱子疼得爷爷直骂,爷爷怜爱他的小儿骂他“犟牛犊子”。大伯来哄他借走了他的高级麻绳渔网,没承想这网一拿出去也就把“牛”这名儿扬遍了全村。
其实,爹身材瘦小,没一点牛犊子样儿。
在我的亲身经历中也有过这种“牛故事”。那年我还不满十岁,寒冬腊月的夜晚,爹在东车棚里做大衣橱,说是给我做嫁妆,哄我给他打灯。我答应了,开始我还觉得有趣,看他推刨子,捡拾地上的刨木花;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墨线。过了些时候,我就玩够了,手冷脚冷,眼皮也沉了。爸脱了棉衣给我披上。我发现他全身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里面的衣服都湿了,我很惊奇,没想到……
“别干了,爹!”
爹没说话,像是没听见。
“这嫁妆我不要了!”
我几乎是哭着央求。没想到爹竟哧的一声乐了:“这是给你小姑的嫁妆。等你长大了,早就不稀罕爹做的这笨东西了。”
其实我心里知道是小姑的嫁妆,是看他太辛苦,又找不出劝他的理由,才这么说的。但没管用,他继续叮叮当当地做着。
我心里热起来了,忙着扫干净地上的锯末;一根一根整理锯好的木条;及时注意着爹的动作,争取在第一时间把灯调到合适的位置。爹歇下来抽烟,还把大衣橱的草图指给我看。我才想起前几天放学后爹总跟我借铅笔的事。爹没上过学,也没跟哪个师傅学过这活,最后却把小姑打发得乐乐呵呵。那晚上,爹撵了我好几次,我都没去睡。不知道是先天继承了他的牛劲儿,还是被他那湿漉漉的冒着白气的样子感动地有意效仿。
那天我学会了拉锯,学会了用木槌调整刨子的刀片,好像还有什么,现在记不清了。
人民公社时期,基于自然灾害等种种原因,很多人家吃不饱,在很多村子好像偷生产队里的庄稼、作物充饥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那天,天刚擦黑,三叔和顺子伯伯来我家,开始说话还像是避着人,后来就声音大起来,简直是在吼:“你去不去吧?不去拉倒!”最后,他俩吵吵着离开我家。娘送他们走后抱怨说:“这有啥,还是在咱家自留地头上!就是你不去,也该给人家个痛快话,让人家在这里磨了半天牙,哼!”爹闷声说:“我去?做贼去么?上我门上来我就生气,就没打算搭理他!”
奶奶说,他儿子话少心里明白,那叫“心不瘸”。
八十年代初,村里竖起了电线杆,引来了神秘的电。村里的临时电工德祥哥忙不过来,爹就自己在家捣鼓,我们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爹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电线整理得顺顺妥妥,奶奶一个劲的说怕电。爹就反复拉动开关的线头,让奶奶看清楚,线上没电,很安全。我家的电灯是最先亮起来的。奶奶是最先拉动电灯闸线的老人。左邻右舍都来仰着脖子夸赞,恁咋按的,一看就顺溜。娘半嗔半喜:多花钱就能整治好啊!
打小我就纳闷,德福奶奶光找俺爹磨剪子,洪福嫂子画鞋样子也来找俺爹;浇地的季节修抽水机,谁家办喜事选日子,统统是他的事。他简直就是全村人的服务员,来家里叫上一声,爹就应了,不管家里多忙。有时候三两家一起来找他,他只好说,你们看看我先干啥合适,分明一个乖巧的小丫头。
别人都说爹没话,可是爹和我却说不完。我比妹妹大三岁,记得打小就跟着爹,冬天的暖被窝里他教我唱“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俺爹他钱少买不来……”“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说他小时候光着脚去县城买一毛钱一根的笛子;自己剥了鱼皮做京胡,说他是村里戏班子里的“总策划兼艺术指导”又得教人敲鼓打锣,还得教人唱词甩袖;他说全村的砖房都是他铺线,打地基;说他抱着药箱子给村里人抹药打针。
小婶子打趣:“恁这是啥爹,除了生孩子不会,没有不会的事!”
对于这样一个总是默不作声的爹,行行都能无师自通的爹,我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描绘,只能纪实、素描。我知道朴实的他不需要我做任何润色。
爹属牛,我也属牛,爹叫牛子,我该叫牛仔,可爹叫我赢子。
作者:高盈,滨州惠民人,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