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杜甫《黄草》诗
现在的黄草峡
杜甫的《黄草》诗,对于长寿地区来讲意义重大,因为它是长寿文学发展史上的第一件重要作品,也是第一位重量级诗人。所以,长寿人民对其非常看重,以此为荣,广泛传诵。然而,因其有一些不准确性,故今天以闲话方式阐述之。
关于《黄草》诗的版本也有多种流传,现将主要几种抄录于下:
《全唐诗》本题为《黄草》,其诗曰:
黄草峡西船不归,赤甲山下行人(一作“人行”)稀。
秦中驿使无消息,蜀道兵(一作“干”)戈有是非。
万里秋风吹锦水,谁家别泪湿罗衣。
莫愁剑阁终堪据,闻道松州已被围。
清人仇兆鳌《杜诗详注》、清人浦起龙《读杜心解》本均题为《黄草》,其诗曰:
黄草峡西船不归,赤甲山下人行(一作“行人”)稀。
秦中驿使无消息,蜀道兵(一作“干”)戈有是非。
万里秋风吹锦水,谁家别泪湿罗衣。
莫愁剑阁终堪据,闻道松州已被围。
1997年版《长寿县志》本题为《黄草峡》
黄草峡西船不归,赤甲山下行人稀。
秦中驿使无消息,蜀道兵戈有是非。
万里秋风吹锦水,谁家别泪湿罗衣。
莫愁剑阁终堪据,闻道松州已被围。
综合各本,我觉得《全唐诗》本相对准确,所以,去掉括号内一作“人行”、一作“干”之内容,然后展开讨论。
首先说题目,多本作《黄草》,只有《长寿县志》作《黄草峡》。我觉得题为《黄草》更为准确。因为,从诗的内容看,此诗不为专写“黄草峡”,若专写“黄草峡”则不会只一句而了得;从写作地点看,作者时在夔州,也就是现在的重庆奉节。并非途径长寿或留宿长寿而作;从写作的心理因素看,作者此时前途、人生正处低潮,写点牢骚诗表示愤懑而已。所以,题为《黄草》也可能是诗写好后简单用了前两字,有如无题之诗而设一题。也可能“黄草”正适此时作者心情,系一情感表达。《长寿县志》题为《黄草峡》多为长寿人意愿,有如各地相争历史名人。长寿之地偏僻,历史上名人少,重大事件少,文学作品也少,能涉一诗,贴之何妨。
关于诗作之时间。杜甫于唐永泰元年(765)离开成都,经嘉州(四川乐山)、戎州(四川宜宾)、渝州(重庆)、忠州(重庆忠县)、云安(重庆云阳),大历一年(766)到达夔州(重庆奉节),至唐大历三年(768)正月出峡东下,离开居住了将近两年的奉节。此诗作于初到奉节之时,即大历一年(766年),有“闻道松州已被围”句可证,因为“松州”被围正在此年。松州即现在四川松藩。
而此时诗人的心情并非很好,正如《杜甫评传》所言“杜甫在夔州过的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而所依附的对象又是柏茂琳之流的小军伐,对于这位年过半百、自许甚高的诗人来说,那是极其委屈、辛酸的经历。”“然而压抑和烦闷并没有扼杀杜甫的创作生机,相反,杜甫在夔州的两年之间共作诗四百三十多首,约占其全部诗篇的百分之三十,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创作热情。”而且“杜甫夔州诗最引人注目的题材走向是出现了大量的回忆往事和历史的作品,体现着一种浓厚的怀旧情愫。”所以,在这样的心境之下,写出了《黄草》这样一首有些悲凉的诗作。
关于诗之内容,闲说起来却也有趣,不妨也述之于下。
“黄草峡西船不归,赤甲山下行人稀。”《杜诗详注》说“黄草峡,在涪州上游四十里,《通鉴》:大历四年,涪州守捉使王守仙伏兵黄草峡。胡三省注:黄草峡在涪州之西。《益州记》:涪州黄葛峡有相思涯,今名黄草峡。山草多黄,故名。” “黄草峡”位于长寿长江下游约十五公里处,长寿曾隶属涪州管辖,故本注有涪州之说。涪州即现在重庆涪陵。
黄草其实就是现在大家所说的茅草和芭茅草的总称,一到秋冬时节全身金黄,一丛一丛的在风中摇曳却也可爱。顺着黄草峡往山上去,就是黄草村,虽说这个村现在已经合并到别的村去了,但作为历史地名,却也证明黄草峡的存在。再往山上去,直到山顶,都系黄草山。我也曾专程慕名而去,其空气之清新,景色之宜人,让人留连。虽说从黄草峡到黄草村,再到黄草山,现在已不多见黄草,到处是农田和森林,但路边和林中随处生长的黄草却也让人发悠古之情思,似乎我们就与杜甫处在一个时代,已经闻到松州的战鼓之声了。
当发现黄草峡曾经有过战斗经历的资料,便引起了我的好奇,找来一切可以找来的资料阅读。《资治通鉴》卷224记载(大历四年,769年):“杨子琳既败还泸州,招聚亡命,得数千人,沿江东下,声言入朝;涪州守捉使王守仙伏兵黄草峡,子琳悉擒之。”当然黄草峡之战只是大量士兵被擒,但打到忠县之时王守仙也未免一死了。杨子琳曾任泸州刺史,藩镇割据、军伐混战中佼佼者。一路顺江而下,后来到了夔州,朝庭复命为峡州(湖北宜昌)团练史。
近日,专程黄草峡,才发现这里真是一处险峻之峡。此时因三峡工程江水已经平了许多,再加上近年炸宽了航道,才使得万吨船只顺利通行。但是,若在唐时,想必是非常著名的险峡。但是,作为战场这是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地,王守仙此处兵败实属无能之辈。
黄草峡之战虽为小战,不在战史之列,且生发在杜诗之后,然而这里河道狭窄,水流湍急,亦是著名峡江。若思成都、松州之事,提及此峡,乃潜意识之诗情。
“船不归”正表达了诗人的一种心境,多盼望成都方向有什么人来,有什么可慰的信息。毕竟此时最能直接唤起诗人记忆的,也只有成都方向的消息了。
“赤甲山”,《水经注》:“赤岬山,公孙述所造,因山据势,周回七里一百四十步,东高二百丈,西北高一千丈,南连基白帝城,山甚高大,不生树木,其石悉赤。土人云:如人袒胛,故谓之赤甲山。”《杜甫评传》:“杜甫刚来夔州,借居于城内的西阁。大约一年之后,又移居赤甲、瀼西草堂。后又移居东屯。”“赤甲山下行人稀”亦及自己所住的地方没有什么朋友来往了。只此两句,是否诗才刚刚开头,就已经把你带入了一种凄婉落魄之心境了。
“秦中驿使无消息,蜀道兵戈有是非。”秦中,当然是指唐朝庭。诗人多么盼望朝庭能传来他所关注的信息。这信息既有国家大事,更有关于蜀中动乱的平定。因为紧接着后面就有一句“蜀道兵戈有是非”。在杜甫离开成都的过去几年,一直到他作诗之时,蜀中的藩镇割据,军伐混战从未停息,加上吐蕃的一和一反,蜀之边境不得安宁,自然让杜甫这位忧国忧民之诗人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蜀中的信息。
且看下面的资料:
《旧唐书》杜甫传:“永泰元年夏,武卒(既严武,杜甫好友,作者注),甫无所依。及郭英乂代武镇成都,英乂武人粗暴,无能刺谒,乃游东蜀依高适。既至适卒。是岁,崔宁杀英乂,杨子琳攻西川,蜀中大乱。甫以其家避乱荆、楚,记扁舟下峡。”
《资治通鉴》卷223载:“广德二年(764年),合剑南东、西川为一道,以黄门侍郎严武为节度使。永泰元年(765年),剑南节度使严武薨。五月,以郭英乂为剑南节度使。”
《资治通鉴》卷224载:“永泰元年初(765年),剑南节度使严武奏将军崔旰为利州剌史;时蜀中新乱,山贼塞路,旰讨平之。及武再镇剑南,赂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求旰,献诚使旰移疾自解,诣武。武以为汉州刺史,使将兵击吐蕃于西山,连拔其数城,攘地数百里;武作七宝舆迎旰入成都以宠之。”
“武薨,行军司马杜济知军事府事。都知兵马使郭英干,英乂之弟也。与都虞候郭嘉琳共请英乂为节度使;旰时为西山都知兵马使,与所部共请大将王崇俊为节度使。会朝廷已除英乂,英乂由是衔之,至成都数日,即诬崇俊以罚而诛之。召旰还成都,旰辞以备吐蕃,未可归,英乂愈怒,绝其馈饷以困之。旰转徒入深山,英乂又将兵攻之,声言助旰拒守。会大雪,山谷深数尺,士马冻死者甚众,旰出兵击之,英乂大败,收余兵,才及千人而还。”
“英乂为政,严暴骄奢,不恤士卒,众心离怨。玄宗之离蜀也,以所居行宫为道士观,仍铸金为真容。英乂爱其竹茂美,奏为军营,因徒去真容,自居之。旰宣言英乂反,不然,何以徒真容自居其处!于是帅所部五千余人袭成都。辛巳,战于城西,英乂大败。旰遂入成都,屠英乂家。英乂单骑奔简州,普州刺史韩澄杀英乂,送首于旰,邛州牙将柏茂琳、泸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嶩各举兵讨旰,蜀中大乱。”
“大历元年(766年),以杜鸿渐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平蜀乱。”
后以崔旰主蜀为终。
“万里秋风吹锦水,谁家别泪湿罗衣。”“万里秋风”有两层意思,一为成都万里桥的秋风,因为成都有万里桥之地名。《杜诗详注》云:万里桥,在成都;一为遥远的秋风,表达了诗人此时的一种情感。“锦水”代指成都。成都,亦称锦城。“谁家”指诗人自己。意思是说想起现在成都的秋天呀,人去屋空,战乱不宁,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裳。
“莫愁剑阁终堪据,闻道松州已被围。”《资治通鉴》卷223载:“广德元年(765年),吐蕃陷松、维、保三州及云山新筑二城,西川节度使高适不能救,于是剑南西山诸州亦入于吐蕃矣。”意思是说,不要说剑阁(四川剑阁)天下之险可以把守,而现在终于失去,甚至松州都已经被围困了。成都还有什么安宁可保。而此时正是诗人刚到夔州不久。
松州即现在四川松藩,由成都去往九寨沟的必经之地,也是塞外通往成都的军事重镇。2007年我曾路过此地,那里又新建了城墙,城门上题有“松州古城”四个大字。当时我还在想,这样偏僻之地,哪来什么文化根基,建什么古城嘛。以为又是一个形象工程,领导工程。读了此诗,再查史料,才知这真是一个有着丰富历史文化资源的古城的,复建亦非。
2011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