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和伊斯兰哲学对拉丁西方的影响(4)
不追热点,
这个世界此刻与你无关。
——爱读书Bookworm
编者按:这篇文章的阅读算是补充上了一部分对于阿拉伯文化的知识。很有意思的是,中世纪竟然广泛讨论过“自生自发”这件事,而这个名词编者第一次见到是在哈耶克那里,他的“自生自发秩序”(spontaneous order)
前3篇在这里:
//////////
4.1世界的永恒性
希腊的关于世界永恒的观念是对基督教世界观的一个挑战。阿拉伯的材料更加使得这种挑战变得有力,因为阿拉伯的材料支持希腊关于世界永恒的观点:阿维森纳,将世界永恒的观念和一个形而上学的上帝概念,即“必要存在”联合起来,他认为上帝是天堂和尘世存在的永恒的和有效的原因;阿维罗伊,将世界永恒的概念和上帝是第一推动者的观念结合起来,而上帝的存在又通过自然哲学得以证明。在罗马的吉尔斯(Giles of Roma)的《哲学家的错误》(Errors of the Philosophers)中,他称阿维森纳和阿维罗伊有许多的“错误”,其中世界的永恒性最为错误。阿维罗伊受到最多的批评,“更甚于”哲学家(即亚里士多德),因为阿维罗伊反对世界有一个开端的概念(Giles of Roma 1944,15)世界的永恒性以及相关的论文在1270年和1277年被巴黎主教Étienne Tempier (art. 87, 90, 99, 184) (Piché 1999)定罪为异端邪说。
在十三世纪及之前,关于世界永恒性的问题被经院哲学家广泛地、以不同的论据进行讨论,但是他们得出了统一的结论即世界是被上帝在某一刻创造的,而这一点,从来没有被阿维森纳或是阿维罗伊所认同。很多关于经院哲学的论点是从阿拉伯的资料获得的,特别是阿维罗伊对于《论天体》和《物理学》的长篇评论,以及从阿维森纳对于《形而上学》的评论。阿拉伯的影响的最初踪迹来自主教法官菲利普(Philip the Chancellor)的《善的大全》(Summa de bono)(署日期1225年8月)。举例而言,拿出了阿维罗伊在这个问题上的四个论述(《对<论天体>的大评论》(Comm. magnum De caelo I.102; Dales 1990, 81))从阿拉伯材料中选取资料的文章不仅用来辩护,也用来攻击承认世界永恒性的论文。一个经常被应用的论点来自于安萨里(al-Ghazālī')的《哲学家的意图》(Intentions of the Philosophers):如果世界是永恒的,那么就会存在无穷尽数目的(不死的)灵魂,而这是不可能的。(Dales 1990, 44, 256)另一份关于这场辩论的有影响的来源是迈蒙尼提斯(Maimonides)的《解惑指引》(Guide for the Perplexed )((II.13–28)),迈蒙尼提斯认为无论是永恒性还是非永恒性都在哲学上是可能的。
(出身于西班牙的哲学家,迈蒙尼提斯)
迈蒙尼提斯:中世纪犹太哲学家、医生、神学家,生于西班牙,后在埃及任萨拉丁的衔医,长期从事哲学研究、行医,他写的祷文也是带有中世纪的时代印记,但他爱医术、爱病人的精神,仍为今人所赞誉。
(以色列博物馆展出的迈蒙尼提斯的手稿)
托马斯·阿圭纳的《关于句子的评论》(Commentary on the Sentences )(II, d.1 q.1 a.5)是一个阿拉伯来源的材料影响的好例子。 关于阿维罗伊为永恒性辩护的论点中有一条是,在时间中,在下一刻的前面永远有前一刻;只有运动是从静到动的原因;如果世界有一个开端,那么在世界之前一定有一片真空。(Comm. magnum De caelo III.29, Comm. magnum Phys.VIII.8,9,11,15) 托马斯引用阿维森纳认为上帝的意志是不可改变的,且永远不会更新(这个观点被阿维罗伊更进一步地发展了),那么上帝不可能在世界出现以前出现,因为这意味着时间出现在世界之前,也出现在一切运动之前(Metaphysics IX.1),这些论据很清晰地影响着托马斯的结论,那就是永恒性的论题很可能只是存在于哲学之中。然而,就像创世一样,永恒性是一个无法展示的事物。从信仰的角度来说,世界是具有永恒性的论题,不仅虚假,而且是异端邪说。在他的论文《论世界的永恒性》(On the Eternity of the World)中,与他同时代的人不同,他认为有“永恒创造”的可能,因此他就接近了阿维森纳和其他新柏拉图主义者的想法。
一些艺术家对于世界永恒性的观点非常有启发性。在西杰(Siger of Brabant)的眼中,自然哲学家不可以得出关于世界是永恒被创造的结论,因为形而上学家们已经承认上帝的意志是不可解释的,因此对于到底是有永恒还是无永恒是存疑的。(De aeternitate mundi; Quaest. in tertium De anima q.2)。对波爱修(Boethius of Dacia)来说,自然哲学家必须从自然哲学中暗示永恒运动的观点,但是形而上学者们,尽管他可以展示第一因的存在,但却无法展示世界是否和第一因都是永恒的或是不是永恒的,因为对他们来说上帝的意志是不可描述的(De aeternitate mundi)。两个作者都认为自然哲学家不得不认为世界是永恒的,以至于自己站在了神学的对立面。这些结论之前的论点大部分都是被阿拉伯来源的材料所支持的。
(波爱修最为有名的作品《哲学的慰藉》)
4.2化合物中的元素
在拉丁西方,阿维森纳和阿维罗伊在关于元素的理论上 的相反意见是常为人们所讨论的话题,特别是在十四世纪。如果所有的物理存在(除了元素们自身)是元素的混合,那么这些元素是怎么存在于它们之中的呢? (Maier 1952; Grant 1974, §77, Eichner 2005,139–145)。 阿维森纳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化合物中的这些元素的实质形式并无改变;只不过这些元素的质量改变了,并且结合成质量之和的平均值或是变成了配合物.。配合使得物质从积极智力,即形式的赋予者(dator formarum) ,那里获得实质形式 (The Healing: Physics I.10, On generation 6). 这个论点的问题,就像许多经院哲学家看到的那样,在于许多不同的实体联结成一个实体,但这并不是真正的混合。 阿维罗伊拒绝阿维森纳的理论,并声称元素的实质形式在化合物中减少了(Comm. magnum De caelo III.67). 化合物的形式是由各种基本形式“组成”的。(Comm. magnum Metaph. XII.22). 为了不违反亚里士多德的原理,即实质形式既不会减少也不会增加(一个人并不比另外一个人更多),阿维罗伊声称这些基本形式并不是实质形式的完全形态。
托马斯·阿圭纳提出了第三个更有影响力的观点。托马斯声称元素的实质形式被损害了,而只有质量本身组成了混合物。托马斯采纳了阿维森纳的观点,即每个形式是独特的物质组成的先决条件,这些独特的物质组成是化合物的平均质量特点。但是不同于阿维森纳的是,他认为元素的形式并没有被保存下来;他们只是精华部分存在于化合物中,而这保留下的精华使得他们的力量可以持续。(De mixtione elementorum, cf. Summa theol. Ia q. 76 a. 4). 托马斯的论点有许多追随者。它的问题在于物理实体并不真正是元素的混合。
阿维森纳关于实质形式的永恒性的观点经常被人提及,但是却很少被拉丁西方接受。而阿维罗伊的观点,即基本形式可以减少也可以增加,却有着众多支持者,比如亨利(Henry of Ghent),皮楚思( Petrus Johannes Olivi),理查德( Richard of Middleton),约翰( John of Jandun)以及十四世纪其他几位来自梅敦学院(Merton school)的成员。(Maier 1952, 36–46). 很多作者有取舍地接受了阿维罗伊的观点,特别是重新解释了关于基本形式的压缩和减少的观点。 亨利·贝特(Henry Bate) 和迪埃垂奇(Dietrich of Freiberg )声称减少的形式承担了潜在形式的特点,因此一起构成了化合物的物质;而化合物自身的形式则是对减少的形式的补充。对阿维罗伊持有恰恰相反的观点,即减少的形式与化合物本身的形式是一样的。文艺复兴时期,这个问题继续被众人讨论。即便是阿维罗伊的支持者群体内部也有分歧。一些人,比如美堪冬尼亚( Marcantonio Zimara)认为化合物的形式补充到了其他形式上,而其他人,比如雅克布(Jacopo Zabarella)则反对这样的增加的观点。(Maier 1952, 46–69).
4.3自生自发的产生
自生自发产生,是指生命在无父无母的情况下自然产生,就像腐土中生长出虫子。这个问题是中世纪物理学和形而上学经常讨论的问题。阿维森纳和阿维罗伊对于这种现象的分歧,直到十六世纪都决定了拉丁世界中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阿维森纳认为自生自发的产生是由于基本质量的更为精美的混合,以至于这种混合引发了来自积极智力,即形式的赋予者,对它流溢出形式 (The Healing: Meteorology II.6), 阿维罗伊则解释它为一些特定天体的影响,这些特定的天体使得土地或水中之物获得了形式。阿维森纳和阿维罗伊在人类的自生自发的观点上,也有着不同观点。对阿维罗伊来说,所有自生自发产生的动物都不是真实的,而是反常的、怪物式的动物。(Comm. magnum Metaph. II.15, VII.31, XII.13,18) (Hasse 2007a; Bertolacci 2013)。
在拉丁西方,阿维罗伊的解释统治了数个世纪的讨论。托马斯·阿圭纳认为不需要像阿维森纳那样假定一个形式给与者去解释自生自发地产生,因为神力本身足以从物质中创造动物。更为复杂的存在,比如马或是人类,神力必须借助静液的力量才可以创造。(Quaest. de potentia, qu. 3 a. 8,9,11). 托马斯的观点被后来人称之为中庸之道(media via),因为它是一条阿维森纳和阿维罗伊的中间道路,托马斯拒绝了阿维森纳的理论,同时也修正了阿维罗伊的观点,因为他认为自身自发的产生是自然的,不是一个奇迹般的现象。
阿维罗伊的天体影响论和托马斯·阿圭纳的中庸之道成为了拉丁中世纪的主流观点。然而,还是有一些人追求了阿维森纳的观点,认为人类是自生自发产生的,比如大阿尔伯特( Albertus Magnus),贝拉修斯( Blasius of Parma) 以及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皮特罗(Pietro Pomponazzi),保罗( Paolo Ricci)以及提比里奥(Tiberio Russiliano )(Hasse 2007a; Hasse 2007c, 125-129)。皮特罗认为人类的自生自发产生取决于更高行星,比如木星和土星的联合,并引进了其他阿拉伯理论解释此事:即阿尔布马扎(Albumasar)的伟大联结的天体理论(Nardi 1965)。
阿拉伯占星学家阿尔布马扎(Abū Mashar--他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拉丁化了的Albumasar),公元787年出生于伊朗的呼罗珊,起先以“哈迪斯”(hadīth)方面的专家开始其生涯;所谓“哈迪斯”,是关于伊斯兰教创立者穆罕默德(Muhammad)及追随他的那些创教者的传说,因此阿尔布马扎又精通伊斯兰教创立之前的阿拉伯历法和早期哈里发的年代学。但是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则是他的占星学论著,以及他为占星学所作的哲学论证。《占星学之建立》(Kitāb ithbat ilm alnujum)一书是他惨淡经营的代表作,书中对占星学的有效性进行哲学论证,很大程度上是亚里士多德式的,不过这部著作已经佚失。他的其他一些著作则得以流传至今。在基督教的中世纪,他是被人引征最多的权威学者之一,在公元12世纪就有四部他的著作被译成拉丁文,阿尔布马扎这个拉丁名字在欧洲不胫而走。在一些欧洲人笔下,他成为一位先知。他向欧洲人介绍了他那种关于星辰能影响万物生死祸福的信仰;他还特别重视占星学与人类自由意志之间的关系;他也将月亮出没能影响潮汐的学说输入欧洲。他于公元886年辞世时,已成为欧洲文化史上的一位名人。
约翰·布瑞登(John Buridan)提出了一个对阿维森纳的形式给与者理论的修正观点,这个观点和主流的观点,即人类从上帝那里获得形式,而动物是由物质创造的。相反,布瑞登认为所有的形式都来自于一个独立的无形实质,而这种独立的无形实质,就是他所说的上帝。自生自发的产生的现象支持这种观点,因为行星的影响的观点太微弱而且不完美,无法创造动物,对它无法提供支持。(In Metaphysicen Aristotelis lib. 8 q. 9).在布瑞登中没有出现的是,阿维森纳随后关于基本物质的混合理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