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读“粳”jīng稻 还是 “粳”gēng稻?

籼米长而细,粳米短而圆。北方多种粳稻,而南方同时种植籼稻和粳稻。关于籼和粳的国际学名命名,中国农学家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1928年,日本学者率先把栽培稻种分为Indica和Japonica两个亚种,一个以印度命名,一个以日本命名,并沿用至今。中国作为世界上最早栽培稻种的国家和稻种最重要的原产地,反在命名中被抹除干净。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在恢复中国在稻种命名权上的地位、在中国研究登上国际顶级学术期刊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粳”字到底读jīng还是gěng。经过一次热烈的讨论和长达5年的论证,答案终于揭晓——粳字的规范读音应当是gēng。

事情要从2011年3月水稻专家张启发院士的一堂“语文课”说起。他告诉学生:研究许多古今字典辞书后,他发现粳读gěng延续了几千年,读jīng没有合理根据。可是,无论《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还是1963年《普通话异读词三次审音总表初稿》和1985年普通话异读字审音表》,都明确粳只有jīng一个读音。

为了一个字的读音,水稻界联合较起真来。到2011年9月,张启发院士收到全国各地185名专家建议书,支持粳的读音由jīng改gěng,其中包括袁隆平等12名两院院士。同月底,张院士将《关于修订粳(gěng)字读音的建议书》呈送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和商务印书馆,要求修改读音。在水稻研究者看来,“粳”字读什么,不仅是一个简单的读音问题,更是关乎中国稻作文化留存、中国水稻学界能否在世界学术界重新赢得水稻亚种命名权的大事件。

2011年正是《新华字典》(第十一版)即将出版的时候。面对水稻专家的质疑,《新华字典》修订组拿出了自己的回应:粳,《广韵》古行切,平声庚韵,见母。此字为二等字,北方多读细音,南方多读洪音。《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规定统读细音jīng,故现代汉语类辞书遵从《审音表》注作jīng音。

粳字的读音争议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可读音演变本身却客观中立。考察粳字读音的演变,会发现水稻专家和《新华字典》各有各的道理,也各有各的疏忽。

一方面,粳读jīng并非凭空捏造。在反映元代北方语音情况的《中原音韵》一书中,粳和京、经、惊被归为同音字,读音都是jīng;而在反映明初南方语音的《洪武正韵》中,粳和恒的韵母相同,读音应当是geng。由此来看,读jing还是读geng,只是语音演变中的一次分流,导致了南北在粳字读音上分道扬镳。

另一方面,《新华字典》以及《普通话异读字审音表》忽略了北方官话的整体情况和语言习惯的力量。在北京官话和东北官话以外的北方官话里,不少地区都把粳读为geng。同时,粳米和籼米的对立在北方并不显著,在南方确实人人皆知的常用词,而南方则是geng音的主战场。

粳字读音的分歧,其实是语言学界常年研究的大类问题中的一个个例。我们可以从现代语音中,隐约窥见这场语音史上重要的分道扬镳的痕迹。和粳韵母相同的颈字,有gěng(脖颈儿)和jǐng(颈动脉)两个读音。和粳韵母相同的行字,有háng(行列)和xíng(行走)两个读音(ang是更古老的读音形式)。国内第一部稻作史《中国稻作史》作者、浙江大学游修龄教授认为:“粳是形声字,它的右边更是声符,表示粳应发gěng音。”更字也曾有gēng、jīng读音,打更、三更半夜的更读作gēng,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情。

同样在2011年,最新一次的普通话异读字审音开始了,确定“粳”字读音被提上研究日程。经过反复论证,同时考虑了历史演变的合理性和语言使用的实际情况,新的审音取了个中间值,粳的读音被确定为gēng——jīng的声调,gěng的声韵。

粳的声母和韵母解决了,新的问题又出来了。粳的读音,到底是第一声还是第三声。在水稻研究界,多数是读第三声;可是考察粳字在全国的发音情况,北方和南部沿海多读第一声,西南、中部和东部沿海多读第三声。有趣的是,在主张粳读gěng的带头专家中,张启发院士、朱英国院士是湖北人,李家洋院士是安徽人,袁隆平院士长期工作生活在西南和湖南,他们所处的语言环境恰巧都是读第三声的地方。作为水稻权威,他们用自己的乡音影响学界的发音,也不是没有可能。

目前,最新的《普通话异读字审音表》已经结束征求意见,尽管成果没有体现在最新版《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里,但相信不久的未来,在第12版《新华字典》和第8版《现代汉语词典》中,粳的读音将被改成gēng。有时候语言规范驯服了语言习惯,有时候语言习惯说服了语言规范。从粳字的读音我们发现,习惯和规范不是胳膊和大腿的关系,而是左腿和右腿的关系。两条腿打起架来,真是无所适从;两条腿步调一致,语言的使用者才能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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